这土得有多少肥力在里头!
恐怕不必掺什么农家肥就能耕种了吧?
能不能长十三穗的祥瑞?不能长水稻,那麦子以不能分出十三穗?
不能,麦子分不出那么多穗来。
桓佥宪淡定地把周王从十三穗的魔障中拽了回来,含笑答道:“麦穗一株多在两三穗上,至多不过八、九、十穗,若有一株九穗的麦子,实可算难得的祥瑞了。咱们汉中种的是过冬的小麦,如今都该栽种下去了,待殿下回去,便可见田间越冬的麦苗。”
反正如今水稻早已收获,汉中府的十三穗瑞稻应当已由褚长史押解上京了,两人说起话来也不特意背人。司马右史也早知道府里产有嘉禾,一样饱含欣慰和期盼地听着,唯独李总兵听着他们口口声声“十三穗”“九穗”地议论着,以为他们是在发梦。
他也读过几章史书,汉光武帝出生时才有天降祥瑞,一茎九穗,这几位又是王爷又是御史又是长史的,不能这么胡说吧?他们大郑……
他们大郑不是要有皇孙了?
这位皇孙生时便有嘉禾异象?
李总兵脑中猛然爆开一个念头,止不住心思飞转,心跳加快,脸颊渐渐透出血色,有什么念头急迫的要从脑中挣出来。他双目怔怔看向周王,不知自己何时开了口,朝着那边叫了声“殿下”。
周王看了他一眼,含笑问道:“李总兵有何事要问?”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平和,如流水般抚平了李总兵心头火焰,他稍稍冷静下来,也察觉到了问题——虽说大郑朝地方上天天有献祥瑞的,什么白鹿白象也非稀罕,可是十三穗的嘉禾终究是未曾听过的,怎么这几位说起来竟毫不动容似的?
而且周王不是几月前便从汉中启程巡边,又如何知道汉中府能种出十三穗嘉禾,更如何敢断言麦穗能生到一茎九穗,乃至一茎十穗?一府数万顷田地,往往才生一本嘉禾,怎么他们就似提前已找出来了,只待上报邀功?
难道这嘉禾也是人想种就能种出来的?
若有个人想要祥瑞就能种出祥瑞,岂不是个神仙了?周王难不成真是天命所归,被贬到边关还能遇见个神仙助他?
李总兵也是世袭将军,自小在京师武学校读书长大,轻易不信僧道之言,当此时也不由得有些迷信,压着嗓门问道:“王爷莫不是在汉中有所遇合,遇着了一位能种嘉禾的隐逸高人?”
高人是高人,但不隐逸,挺出名的。
周王颇有些骄傲地介绍道:“正是咱们大郑第一才子宋三元。今年他到汉中府便亲事农桑,试出了几种神异的肥料,以那三种肥料混合施地,便可促水稻分蘖抽穗,一茎生出多枝穗来。”
只是路上传信不便,他们还只知道能结多少穗,未知一穗上最多结了多少谷粒。
周王与司马长史在汉中府就跟着宋桓二人亲身下过田,这一路上又是读学农报告、又是听桓凌讲解植物生理,早破了天降祥瑞的洗脑包,走进了科学种田的新天地。看到李总兵一副求知若渴的懵懂模样,便给他讲了讲宋知府亲自下田,给百姓们建新水车、制高效肥料,终于凭着满腹学识种出了高立水稻的故事。
九边这几年屡遭波荡,朝廷四处征兵,军费又大涨,粮税亏空越发严重。亏得圣皇将宋大人放到地方,给了他一展长才,种出高产粮食的机会,他们大郑的银粮往后或许可不用再愁了。
李总兵这才明白,周王背后没有什么天外神仙、隐世高人支持。但支持他的人却是个眼看着前途无量的才子名士,这份量甚至比哪个山里出的白胡子处士更重得多。能一茬茬丰产的瑞禾,也比数万顷田地间一枝独秀的更贵重。
周王殿下竟把这样的大事随随便便告诉给他这么个二品总兵官,是对他格外看重,还是真的冲谦退让,不愿以这祥瑞嘉禾博个“天命所钟”之名?
不论如何,周王分明手持祥瑞,却不以此邀名买好,反而一心只想着国朝钱粮大计,确实是器量宽洪,以百姓为重的贤王。
李总兵心中悄悄思量着,面色不异,接下来周王一行要查看营中器械、将士操训情况时,却又比之前更尽心,将自己掏腰包养出的精锐亲兵都送到了周王面前。
寻常兵丁都是从百姓中征发来的,年纪、壮弱不等,唯这些亲兵是他亲自训出来的,哪怕是辽东这伸不出手的严寒天气,也能骑着马踏雪驰骋,在训练场上舞刀弄剑,也能对着靶子打出枪枪皆中的好成绩。
周王看得目不转睛,拍手叫好:“实在是好汉,这样的天气里、穿得这么多,也能操练起来。”
桓凌却周王更专业些,赞道:“这些士兵的手也稳,火力也壮。这样的寒风里,还能稳稳地点着火绳,按在火药池里,若换个不利落的,到这等天气,手里的枪就只得当榔头用了。”
周王听着他讲解,看着那些士兵倒火药、点火绳时戴着不知是毛线还是棉线的五指手套,轻笑道:“果真是有毅力的良兵,也有李总兵关爱士卒,叫人做了手套的缘故在其中吧?这样冷的天气,若不戴手套,只怕这些士兵取火时,手就要冻坏了。”
李总兵忙起身逊谢:“这手套还是殿下带来的裁缝教军中辅兵织造的,若非如此,这样冷的天气里军士们手都冻僵了,拿取火药壶、点引线引火时就没这么利落了。”
周王皱眉道:“若再有这样天气,就叫人都穿戴齐了再操训吧。天气这们冷,若寒气进了骨头,落下病根可怎么好。这样冷的天气里达虏也常越境袭扰么?咱们的军士可有因寒冻受伤或败战的时候?”
若有这问题,他得请兵部向辽东多送些棉布、棉絮御寒。
李总兵笑着解释:“殿下不知,这辽东的天气比辽西冷得多,此时还算好的,到了腊月里便将一壶热水泼出去,不等落地就结成冰了。到那时咱们的战马虽然趟不过雪地,打不得仗,那些虏寇、蛮夷就更打不进来。”
只一入冬,他们便从城墙往下浇水,浇得一片城墙都冻得死硬,墙面冰雕雪砌一般结实光滑,纵使虏寇不畏寒,也爬不上城墙。
而待到天气转好,虏寇纵来,他们这些精兵能拿得起枪、点得着火绳,便不畏这些零散骑兵的冲击。如今更得了殿下派人传授的线织技法,能做出紧裹手指,又灵活不妨动作的手套,春秋两季天气尚冷时打仗,还是他们辽东镇更占便宜。
周王这才安心了些,又看过一般士兵的刀枪棍棒,便回了镇守总兵官府,同几个文人坐到火炕上回温。
李总兵经此检阅,越发觉出周王的好处,又派人取来二百条上好的掣电铳,连同二百套全新的锁子甲、明光甲、山文甲一同送予随行的仪卫正与护卫司指挥。
周王这一趟出行带的人虽不多,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兵甲都是出京时新领的,不着正装时就穿宋知府给订做的军大衣,倒不贪边关这点东西。非止不贪,护卫指挥还拿出一支他们私用的、装了瞄准镜的好枪给李总兵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