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面往校舍走,一面或在马上、或隔在车窗或议论叹息,遗憾错失了这个看他教学的机会。
刚走到建得四四方方,不甚有书院风雅俊秀气质的学舍前,便听身后一片马蹄声疾奔而来。桓凌心中若有所感,抛下车厢对面正在询问为何只“三下乡”而不多下几种的周王,将身子探出车外,隔着大门看去。
那队骑士都穿着修身的绿色大衣,腰间系着宽腰带,头戴毛线帽、口罩,身姿一身的挺拔矫健,几乎分不出谁是谁。
可他才看了一眼,便认出催马跑在最前头的那人腰身比别人都要细些、仪态比别人要超拔些、肤色比别人白皙些……眼睛比别人都要温柔明亮,眼波脉脉,尽落在他脸上。
他倚在窗边用口型默默说了“时官儿”两个字,见宋时脸上唯一露在外头的一对眼眸微微眯起,才撤回身子对周王道:“殿下,宋大人已至,下官先去迎他一迎。”
周王尚未得解答的疑问悬在空中,轻轻“哦”了一声,吩咐内侍:“车驾停下来,就在此与宋大人见礼,不必进学舍了。”
见过礼后,正好看他们如何“三下乡”。
随行来的众位学生也猜出他们的身份,各自下车下马,准备行礼。宋大人那马冲进来的却有些快,又是直奔着周王车驾而去,到了车前才勒住缰绳,自己跳下马来。
这一下竟似乎有些不稳,恰好桓大人从车里下来,正好张开双臂拦住他,握着他的肩膀提醒道:“宋大人小心。”
宋大人扶着他的胳膊站稳了,抬手扯下帽子上遮脸的脖套,露出一张仿佛比他随周王离开前更白皙悦泽的脸庞,朝他笑了笑:“多谢桓佥宪帮手,不然下官可要在周王殿下面前失仪了。”
两人一触即分,宋时又上前一步,给车里的周王行礼。他们二人只并肩站着,言语行动光明正大,没半分缠绵暧昧的地方,却不知怎么就似有张稠密的无形巨网将他们二人裹在其间,别人都远远地被拦在外头。
周王坐在车门旁,手扶着门帘,硬是觉得没有自己落脚的地方,抿了抿唇道:“宋大人免礼。本王与诸位大人方才听说你正带着学生下乡教化百姓,指点栽种之法,都正想看看你平日如何行事。”
索性他也不下车了,还是大家一起上马上车,直接去看看“三下乡”是怎么下的吧。
第190章
这场“三下乡”活动现场就在府城外往西十五里,中沙塘坝的刘家湾村,骑马斜插到书院不过十五六里。方才宋时正带着学生在现场搞宣教,因周王侍卫来传唤,便扔下学生过来,如今周王又要去见识“三下乡”,他便主动在前头带路,仍旧回村内社祠前的广场上。
要从学校到那边去,乘车也不过两三刻钟工夫,其实算得上便捷了。只是这段路还没铺设柏油路面,道路狭窄崎岖。周王回来时先乘船从宽广无波的汉水上走了多日,刚又享受到了沥青石子路面的畅快,猛地回到乡间土路上,颠簸得简直有些怀疑自己。
当初不也到乡间看过嘉禾么,还连看了旱田水田两处的,那时怎么一点没觉着难受?
人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悄悄往背后垫了个垫子,闭上眼默默忍受颠簸和反胃感。好在路程不远,两刻钟后便听得一片鼓掌声、欢呼声传入耳中,马车也稍稍减缓速度,不久便停了下来。
车外有亲卫奏报:“殿下,宋大人说就是这里了。前面有人搭台唱戏,殿下可要下车一观?”
当然要,今日来这里,不就为了知道他下乡下的是什么!
周王简直等不及下车,便将帘子掀起,脸贴到冰凉的玻璃窗上,隔着微透绿意的玻璃朝外看了一眼。
这戏台搭得其实十分简朴,只是一个三尺高的半圆形木台,后面立着高大的画板。不过这回画板上画的不再是一个工业园,而是整座汉中府城与周围山水村落简图。
红的府城、青碧山水,散落在山水间金黄的小村落,当中以灰白的道路相连。布置得不似汉中工业园那么规整,但颜色生动分明,有种世俗气的热闹,与这乡间节庆的气息十分相配。
画板下方左右各开了个小门,上挂着两幅镶黄边的大红锦缎门帘。戏台中央站着一老一小两个优伶,老的是民妇打扮,蓝色圆领襦衫,秋香色棉旋袄,蓝帕包头、勒着攒珠抹额;小的是个穿着白色锦绣胡服的少年,头戴锦帽,正跪在老妇面前听她教训。
看着像是一对母子。
这戏他在宫里可不曾见过,是民间戏么?
是宋先生带学生下乡讲学时遇上戏班,便让学生看看,放松心情?还是这戏也和《宋状元义结双鸳侣》一般,其实与宋先生和大舅兄有些关系?
一路萦绕在周王胸口的烦恶感都消散了许多,他带着莫名的期待步下车子,望向戏台上那对母子。
笙箫琴瑟之音在车外听得更真切,那老妇人声音中气十足,隔着这么远也能听到一句半句吹进耳中,声高气盛,有着寻常戏曲中少见的慷慨豪情:“金虏未灭,难平热血。虽咱庄户人家,忍见胡骑南越?狼烟动征尘,烽火烈烈。堂堂中国,谁是豪杰?”
【薛论道仙吕·桂枝香宿将自悲】
这曲子唱的竟是边塞军旅之事!
周王霎时间便忆起了前数月间在九边军镇中所见所感,汗毛都要乍起来了,一身热血也随着曲声沸腾。车外扑面的寒风打在脸上似乎也化作了莞弱的春风,吹不散他心头热火,反倒让他精神一振,大步向台前走去。
一句“男儿当立精忠志,誓报皇恩尽义节”顺风吹入耳中,接下来台上少年人忽然解下腰带,脱了外衫,露出一身肉……
肉色的针织衫。
紧紧贴身,看着像是赤精着身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