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剑……
卫昭心头巨震。
难怪,以敬王的缜密心思,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他抛出的只是一个假诱饵,可这些杀手非但没有撤退,反而更加凶猛的反扑。
原因只可能是,那个擅使鬼蜮剑的杀手,原本就隐藏在他们中间,只是他没有察觉而已。面对真正的诱饵,敬王自然不舍得放弃。
但今日他布置在紫霞观内的人手,全是从北疆带回的心腹将士,绝不可能有杀手藏在其中,唯一的变数,只有——
这个答案太过荒诞离谱,即使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卫昭,也一阵阵心悸,不敢深想下去。
卫昭施展全部内力,在雨中急速穿行,赶向剑吟声传来的方向。臂上的伤再次迸裂,卫昭已无暇去管。然后,卫昭就看到了横尸满地的数百谛听杀手和修罗一般立在雨中的雪袍少年。
少年剑上有血在淌,衣袍上却滴血未沾,如此精妙剑法,也只有神鬼莫测的鬼蜮剑能做到。下一刻,少年慢慢将剑对准了立在包围圈外的那个道士,淳于傀,眼底又有他曾见过的诡异血丝冒出来。
卫昭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原来,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令陛下如芒在背、夜夜不能安眠的谛听,令满朝文武惶恐不安闻之丧胆的谛听,曾如阴影一样笼罩着的整座皇城的谛听,其实一直都隐藏在宫中。
难怪小太子会慌称自己有血热之症,其实那根本不是血热之症,而是长期服食文殊兰而导致的血气冲逆之症。小太子频繁发作的怪病,恐怕也与此脱不了关系。
难怪,小太子体内会有那样一股诡异的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内力,难怪,小太子只是随手一抛,便能“好运气”的把箭投进二十丈外的壶口里。难怪,在众人都避之不及的情况下,小太子会主动跑来紫霞观帮忙,难怪,小太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敢去当那个危险的“假诱饵”,难怪,小太子会对谛听里的事那么清楚。
难怪,诸多皇子中,敬王偏偏对一个不受宠的前朝小太子格外不同,敬王早就知道小太子的真实身份吧。
线索其实早就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只因那个少年的身份实在太过尊贵太过特殊,所以从未有人怀疑过。
只是,备受武帝宠爱的小太子,怎么会是谛听的杀手?听说鬼蜮剑练成的过程,犹如练蛊一样,十分艰难痛苦,说脱十层皮都不为过,练残练废者更是数不胜数,一个娇娇弱弱、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怎么可能轻易练成?
小太子现在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杀了这些谛听杀手,杀了淳于傀,莫非是存了灭口的心思?还只是单纯的不想受敬王的控制?
三年了,小太子藏而不露,是真的改邪归正,还是另有野心?除了被敬王控制的这部分谛听杀手,是不是还有另一部分谛听杀手隐藏在其他地方?
短短一瞬,卫昭心中浮出无数念头无数猜测,而所有念头所有猜测,都在淳于傀从怀中掏出那半块龙形玉佩时彻底分崩离析,化为乌有。
他当年送给小家伙的玉佩,怎会在这个道人手里?淳于傀,为何要选择在此刻把这块玉佩拿出来?那个已然杀红眼的少年在看到玉佩时,为何会脸色大变,握剑的手也微微颤抖。
真相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以更荒唐更离谱也更惨痛的姿态。
卫昭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巨手攥住了,一阵阵收缩、痉挛,肺部的低压,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卫昭知道当年救他性命的孩子其实是一个手上沾满血腥的谛听杀手,以卫昭嫉恶如仇的性格,会如何看待殿下呢?”
隔着雨幕,隔着隆隆雷声,他听到那个道人幸灾乐祸的说道,他看到那个少年瞳孔一缩,像被人掐住了七寸的小蛇一样,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涣散。
那茫然与涣散如同一把钢刀,狠狠插进他心房,让他心痛如窒,几乎无法呼吸。他错了,他真是彻底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早该想到,能在谛听环伺的皇城里将他救起,并旁若无人的为他包扎,为他疗伤,一直照顾他到病好,那个小家伙的身份,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是他一心记挂着西南,记挂着安顺王府,记挂着出宫,才忽略了这些重要的细节。
自回京以来,这小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往自己跟前蹭,甚至不惜激怒自己,其实是希望从自己这个师父这里得到温暖和关爱的吧,而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推开了。
这个小家伙最怕打雷了,所以上次在御书房前罚跪,才会突然发病。今日,他又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转身奔进大雨里,自己一个人来对付这些穷凶极恶的杀手。他居然还在怀疑他的居心。
卫昭俯身,如捧珍宝般,慢慢将浑身血色的少年从水洼中抱起。少年双目紧闭,乌发紧贴在颊上、颈窝里,轻的仿佛羽毛,如玉的面,浓密的睫,安安静静的任由雨水打过,再无昔日慧黠灵动模样。唯软垂在一侧的手,紧紧攥着那块玉佩。
卫昭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昌平帝派的援兵已经赶到,双方里应外合,很快将观内杀手清除干净,亲兵们上山来寻卫昭,见侯爷竟石雕一般跪在雨中,身形凝滞,眼眶发红,怀中还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太子,都吓了一跳。
难道,小太子竟遭遇不测,死在了杀手剑下?
亲兵们惊疑不定的时候,卫昭却慢慢站了起来,将视线从怀中少年身上移开,目光幽寒的盯着地上淳于傀的尸体,道:“将这道士的尸体带回去。”
“那这些杀手呢?”
“山上的就地掩埋,山下的统一带回去,交由大理寺的仵作勘验。”
亲兵们默契的没有问为何只带走山下的,而不带走山上的,因为侯爷的眼神太吓人,他们不敢问。
第78章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