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宗明站在那里,盯着床上那堆被套被褥无处下手,他诚恳地说道:“我不会。”
顾苏:“……”
他挥挥手,动作麻利地将一边铺好了,又去处理另一张床,付宗明却抢先抓住了被套,说道:“我不会,你可以教我啊。”
顾苏一愣,才惊觉自己刚才的态度很敷衍,他会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就不劳烦别人了,而付宗明是真心想要帮他的。
但是……顾苏说道:“教你套被子会很奇怪吧,况且这种事情你又不需要自己去做,如果到了非要自己套被子不可的地步,那种时候,被子套不套都应当无所谓了。”
他有些无法想象付宗明学做这种事情,即便学会了,那也应当要归类于“毫无用武之地”的技能里面去。
付宗明却说道:“和你做什么我都高兴的。”
顾苏默不作声将被套从他手里抽出来,手里动作不停,余光却在观察付宗明。他铺着床单,把边角拉扯平整付宗明还是知道的,站在另一个方向帮他,但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顾苏铺完床,突然问道:“那些纠缠你的恶鬼,还在吗?”
付宗明下意识看向一个地方,很快反应过来,摇头否认:“你那么厉害,怎么会还有鬼敢接近我。”
顾苏不动声色:“我这几日就下地府去,你要跟着来吗?”
他听见地府两个字就皱起眉头,显而易见地露出抗拒的神色,但他克制着,不让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地府有刀山狱、火海狱,那里很恐怖,让人很痛苦……我不去,你也不要去。”
顾苏面色平静:“为了师兄,我一定得去。换而言之,如果在地府的是你,我也一定要去把你带回来。”
付宗明表情扭曲起来:“说了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顾苏只是冷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他的目光透彻而明晰,像是能看穿人心底的秘密。有多少人能真的做到问心无愧?至少现在的付宗明不行,付宗明突然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眼神,随即转化为愤怒,转身离开。
“他是不是知道?”付宗明找到一间柴房,窝了进去。
浑身插着刀剑的恶鬼仿佛他的镜像一般就在不远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只是这次出现却换了个死法。
他的血液不停地从伤口涌出来,从身后出现的刀刃力度十足地将他开膛破肚,他拼命挣扎着,四肢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状态,可那些凭空而来的刀剑根本无法阻挡。他扑倒在地,手臂前伸,付宗明看着他,视线随着涌出的血液移动,那些血液顺着一个方向,缓缓流淌到了他的脚尖前。
他有些厌恶地挪开了脚尖,并不想沾染那种液体,他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自言自语道:“是的,他知道了。他会因为你而厌恶我,就像那些小动物一样。”
黑暗里,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个方向,付宗明也发觉了这间柴房里似乎还有别的生物。他借着月光仔细分辨了一下,那是威风、威武和现在已经正式更名为大黄的虎贲。
三条狗十分冷静,对于来者十分宽容,大方地将这间柴房和这个陌生人一起分享,转眼就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付宗明收回目光,在柴房的草垛上将就了一晚,没有人来找他。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狗也会打呼噜,并且声音并不比人的小。
天刚蒙蒙亮,他就听见有人出门的声音,脚步声很轻,应当不是那个和尚。他想起昨晚和顾苏有所争执,心中顿生懊悔,却也不敢现在出去面对他。顾苏的脚步声听不见后,两大一小三条狗立刻醒了,爬起来就往外慢悠悠地走。
付宗明也跟着他们,一路走,直到到了一大片坟地。那片坟地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在阴沉灰蒙的黎明前夕里鬼气森森。
付宗明:“……”
然后,大黄在那两条灭了山鼠族的“铁齿畜生”的带领下,开始疯狂地刨着墓旁的老鼠洞,新一轮的绞杀,又要开始了。
顾苏早晨起来下山买了包子、热粥,给师父师兄盛好,渡恶和尚拦下了他,自己取了个大碗盛上,四人便坐下来吃着包子喝热粥。付宗明带着一身草屑回来了,也不坐下,倚着门框盯着顾苏看。
顾苏站起身拿着碗走到柴房里,付宗明跟了过来,“其实我是想等你来找我的。”
“那我没去找你,你怎么回来了?”顾苏随意平和地跟他搭话,好像昨晚的矛盾并不存在。
“我等到天亮你都没来,然后我就想,我为什么要为一些没必要的事情浪费看你的时间呢?所以我就回来了。”
顾苏给他盛了一碗热粥:“只有粥了,我没有琼姨那么好的手艺,将就吧。”
“谢谢。”付宗明笑着道了谢。
“虎……大黄呢?”顾苏一早起来就没见着那几条狗。
听他提起大黄,付宗明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大概,大概跟着前辈在学习生存技能吧。”
顾苏瞬间懂了,眼中带着回忆笑了起来:“它适应得比你快。威风、威武是‘老将’,后山原来到处是山鼠,被它们追得躲到别的山头去了,镇上想吃点野味的,现在都得往深山去,见着它俩还会骂上几句呢。”
付宗明随着他的话笑了起来,突然意识到顾苏为什么会执着于找回师兄,想让师兄恢复正常。
这里的生活恐怕囊括了他所有最美好的回忆,他想要一切恢复原状,或者说,他认为只要人归位了,就能找回以前的感觉。
付宗明心口有些隐隐的痛,眼前这个人从未在他面前软弱过,他所有的难与苦都不曾展现于人前,什么时候他可以学着与人一起分担?付宗明目光暗淡下来,就算顾苏会找人分担,那也只会是恢复正常后的师兄狄斫,而不是他,顾苏所面临的所有问题他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