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达眼睫轻颤,指甲掐进掌心。
林羽白腻歪够了,哼着小曲起来穿衣,陈树达开车把他送去茶馆,他蹦蹦跳跳下车,摆手让陈树达回去。
陈树达看着林羽白的背影,即使过了十年,这个身影一如往昔,在寒凉初雪的冬夜里,这个人裹成一只熊猫,跑过几条街道,揪出躲在树后的自己,把在怀里捂到温热的馒头,塞进自己掌心。
林羽白没有察觉背后胶着的目光,他一路走进茶馆,穿着汉服的女孩上前迎他:“先生有预订吗?我是这里茶艺师小丁,我带您过去。”
“应该有的,”林羽白点头,“卢先生预订的房间。”
小丁看看手机:“卢先生预订的房间是春风化雨,前一波客人刚刚离开,现在还在收拾,我先带您四处看看。”
林羽白连连点头,小丁带着他走来走去,这里弥漫淡淡檀香,空中回荡温雅梵音,楼梯后有透明的储茶室,各式茶饼摆在里面,排列的整整齐齐。
一路参观到培训厅时,背后响起兴奋嗓音:“小白,你还是这么准时!”
卢甘齐顶着湿淋淋的寸头,穿着短袖短裤,背着鼓囊囊的书包,过来和他握手
:“太热了,早上去晨泳了,没想到回来遇上早高峰,路上实在太堵,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林羽白摇头,“我才刚刚过来。”
“那太好了,我在这存了熟普和龙井,喝龙井行吗?”
“没问题。”
两人边聊边走进房间,卢甘齐卸下背包,向外推推窗户:“这房间能抽烟吗?”
“先生,这个房间不能抽烟,”小丁柔声细语,“这里都是茶饼,烟气会污染茶叶原味,如果抽烟的话,请换到隔壁的房间。”
“别换了,就这个吧,少抽几根,免得回家挨老婆骂,”卢甘齐坐回罗汉床,示意小丁送茶,“我们要谈点业务,茶艺表演就不用了。”
小丁轻轻点头,送茶后躬身退出,轻轻关上房门。
卢甘齐给茶叶过水,给林羽白泡好一杯:“喝一杯润润喉咙。”
林羽白点头道谢,捧起茶杯轻抿一口,淡香弥漫喉间。
“小白,我和叶哥常说起来,都觉得你这个人特别文艺,适合开班教琴棋书画,”卢甘齐说,“所以约到茶馆,希望你喜欢这里。我对薄松还算了解,这人脾气大压不住火,但不至于这么不明事理,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小白,他是不是受刺激了?”
林羽白心口一震,机械挪动茶杯,杯口正对自己。
卢甘齐盯着他的表情,倾身向前:“每次聚会,我俩都想叫你出来,薄松用遍各种理由,不想带你出来。小白,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甘齐步步逼近,林羽白手指颤抖,冷汗浸透杯壁:“我……”
“其实你们的关系,没有他营造出来的那么完美,对不对,”卢甘齐循循善诱,“我有这个预感,但一直没法验证。”
“对,”回想起那个被丢出门外的雨夜,林羽白打个哆嗦,挺直腰背看人,“营造出来的关系,都是假的。”
这话像一句魔咒,打开隐藏的潘多拉魔盒,委屈在心底弥漫,通通涌到喉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他不愿意回来,宁可在外面出差过夜,也不想回来见我。具体发生了多少事情,我不想再说,但我和他已经彻底分手,以后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和我无关,请你和叶晋在对待我的时候,把我当成独立的人,而不是当成薄松的附庸,谢谢你们。”
第43章
“小白,你对我和叶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么说你别介意,我觉得你……对我们有些隔阂,把我们当成敌人,”卢甘齐揉搓手指,“我们三个是合伙人没错,但我们不是不明事理,非要和薄松站队,他这段时间状态一般,上半年业绩不好,我们也打算和他好好谈谈,问问他还想不想留,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你是说……他想跳槽?”
“他心气儿太高,和我们理念不同,在很多问题上都有摩擦,”卢甘齐说,“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轻资产行业,离钱太近诱惑太大,稍有不慎容易踩线,赔钱坐牢还是小事,命都搭上才得不偿失,风控这块叶晋经验丰富,一直由他负责。我给你打个比方,某个客户想要认购A公司的资产,目标额度两亿,打包价下来百分之十五,刨去管理费托管费等各项费用,我们从中抽百分之三,这诱惑够大的吧?但A公司把报表做的漂亮,路演时用两千一页的PPT做展示,每个出来谈判的人都西装革履……我们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该公司和关联公司名下都是垃圾资产,明股实债,抵押物质押物接近于零,董事长夫妇提供连带责任担保,但两人早就私下拟定离婚协议,就差去法院分割财产。这些只有我们知道,客户被华丽的表象冲昏头脑,极力要认购这笔资产,你会阻止客户吗?”
“我想…··我会阻止的,”林羽白攥紧茶杯,热烫浸透掌心,“客户买了这些,总是想要赚钱,如果没赚到钱,客户不会放过我的。”
“你只起了推荐作用,决定是客户做的,合同是客户签的,风险揭示书是客户写的,还在免责声明上盖了公章,”卢甘齐循循善诱,“有赚有赔,盈亏自负,这都是客户该考虑的,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即使客户告你,也拿不出有力证据,这样的客户不止一个,可能有十个都想要类似的资产,你还会阻止吗?”
“我没有亲身经历这些,不知道会不会被冲昏头脑,”林羽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烫灼烧喉口,“但是这就好像客户要去游泳,我知道这条河水深水浅,可客户什么都不知道,他心急如焚,非要跳进去解暑,我没阻止他下水,还趁他跳下之后,拿走他放在岸上的钱包……我真的会良心不安。”
林羽白抬眼看人,指骨烫的通红:“这笔钱拿在手里,我会吃不下睡不好,无论跑到哪里,心脏都悬在半空,根本没法享受生活。”
“我和叶晋也是这样,但薄松不是,”卢甘齐向后靠靠,夹根烟放在唇里,咬两口卷进纸巾,“这一年因为叶晋拒了好几个类似的资产,到嘴的肉也没下口,薄松明里暗里抗议,故意谈崩其他客户。叶晋组织团建,他从来不让他的部门过去,有时悄悄飞出几单,把烂摊子丢给叶晋,他表面上抓不出错处,叶晋只能咬牙忍着,忍着忍着忍出事了,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客户找不到他,全都跑来公司闹事,我们每天焦头烂额,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林羽白说,“薄松从来没和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