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魂山的山巅除了这些英雄碑之外,还有八尊足有十人高的玉像,分别雕刻着重华立国以来的七位君王以及一位最了不起的国师。慕容怜方才就隐在其中一座雕像后面,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墨熄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冷淡道:“望舒君,你至于这么无聊?”
“本王祭拜先父,祭完之后想俯瞰人间好景,思忖浮生若梦。所以站在这里看山看水看浮云。”
慕容怜眯起眼睛,嘬了口烟,慢慢吐出来:“不然羲和君以为我愿意听这么可笑的对话?什么‘我想赎罪’,呵呵,真是笑掉我的牙了。”
他洁白的丝履踩着青玉板路,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满怀恶意地将顾茫上下掂量:“宝贝儿,你知道你从前是个什么货色吗?”
顾茫的镇定几乎能把人气死,顾茫说:“知道。我是个叛徒。”
慕容怜吐着烟圈,脸色不虞地冷笑道:“哟,原来你清楚啊。我以为你在羲和府好日子过的,都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了呢。”
墨熄不动声色地迈了一步长腿,挡在了慕容怜和顾茫之间。
墨熄道:“慕容怜,你管的未免太宽。”
慕容怜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养出来的狗,我说两句都不行了?”
“他现在是我手下的人。”
墨熄语气不善,慕容怜脸上那层薄如蝉翼的伪饰便也一揭而落。
“不用你特意强调,我也已经看出来你确实挺把他当人的。英烈埋骨战魂山,唯有重华子民可叩拜。”慕容怜蓦地挨近墨熄,眼中精光攒动,咬牙道,“怎么着啊羲和君,你是不是还把顾茫当兄弟呢?如此敌我不分,接下来要不我们干脆铺个红毡毯,鸣着炮洒着花把燎国的国君也带进重华英烈陵观光一番算了?”
他这样咄咄逼人,墨熄尚未理会,顾茫却开了口:“我是来道歉的。”
慕容怜仿佛听了个莫大的笑话:“道歉?”
顾茫以为是自己没有解释清楚,又道:“我来道歉,向他们——”他回头看了看矗立的英烈碑,“我是来向他们谢罪的。”
这回慕容怜直接哈地笑出了声来,水烟枪缀着的流苏随着他的笑声而微微拂摆着,慕容怜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谢罪?谢罪?”
他狐一般的眼蓦地盯向顾茫,脸上笑容未散,眼底狠戾已出,如此混杂一谈,那张苍白的脸庞便显得格外狰狞。
“你要怎么谢罪,你想怎么谢罪??”
“别笑死我了顾茫,你以为你膝盖一软跪在墨熄他爹的墓前磕两个头化一点纸就是谢罪了?重华万千英魂还容不得你这么糟践!”
墨熄怒道:“慕容怜!”
“怎么了你还不让别人和他说话了?你还不让我指摘两句了?”慕容怜蓦地回头,“火球儿,你我从小都没了父亲,我望舒府哪里不如你,由得你这样喝令我?!你老子我老子都在这山上躺着呢!你不介意他进来,我介意!不行吗?!!”
说着,抬手凌空朝顾茫狠狠一点:“你看看他!他这优哉游哉的样子算什么谢罪!!”
顾茫忽然上前几步,越过墨熄,走到慕容怜面前。
他道:“我没说这就是谢罪。我不聪明,但我知道这远不够。”
慕容怜怒道:“放屁!你不是笨。你是太聪明。在落梅别苑装乖巧认命,到了我们墨帅手里,又开始装懊悔,来烧两张纸钱博同情!”
“顾茫,你是不是觉得重华战死的英烈特别好买通啊?你是不是觉得两张冥币就能把你的过错一笔勾销前尘尽释了?你是不是觉得重华英烈后嗣都和你家羲和君一样好打发啊?”
顾茫笔直地看着他,说:“我没有。”
“那你这个贱种今日就不该进来!”
慕容怜说着,蓦地用烟斗勾住顾茫的后颈,烟斗很烫,烫得顾茫猛然一颤,但是顾茫没有挣开,犹如某种决心的表呈。他一声不吭地用透蓝的眼睛盯着慕容怜的脸,烟滤里的浮生若梦残灰沿着他宽大的衣襟落下去,星火烫破了他的皮肉。
他没有躲,可墨熄却看不下去了——无论是因为顾茫,还是因为英烈陵庄肃,他都不想再看慕容怜把这出闹剧继续。
他一把握住慕容怜的胳膊,把烟斗从顾茫脖颈后挪开。
烟口磕着的地方皮已经被烫破,暴露出鲜红的肉,慕容怜犹嫌不够,怒道:“墨熄,你他妈的给我松手!”
“慕容怜,你想在战魂山撒野吗?!”
“是你带叛徒来恶心重华历代英灵!你还有脸说我?”
“他是来谢罪的!”
“就谢你爹!!他谢了其他人吗?!他跟其他人跪了吗?谢什么罪!就是在讨好你想要日子过得舒坦!我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样?是不是要去君上面前给他请个功啊?你知道他有什么居心吗?!!”
怒焰炽盛之间免不去推搡动手,不过应当说是慕容怜向墨熄动手,而墨熄一直隐忍着没有在战魂山陵园内动粗。顾茫见墨熄被慕容怜连戳带推,想去拉架,却不料慕容怜蓦地回首,一巴掌抽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