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李微道:“守口如瓶。”
在悉心调养下,顾茫的伤口很快就结痂了。由于淬了妖狼之血的缘故,他的体质比从前好了很多,但令人难受的是,姜拂黎虽然能治得好顾茫身体上的伤,却无法阻止时光镜效用的减退。那些被山膏“闪回”的记忆,慢慢地都开始从顾茫的意识中流沙般消散。
顾茫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话若是现在不讲,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他拥有的清醒,到底也只是一场上天垂怜,赐予的镜花水月而已。
于是他问墨熄讨来了纸笔,墨熄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与墨熄说话,墨熄不在的时候,他便独自在房中,将一些他回想起来的事情写在纸上,每天醒来,他都会看看头一天写下的内容,如果有淡忘的,他就会再去记一遍。
他在努力尝试着延长自己的清醒。
墨熄曾在他睡着的时候,看过他放在枕边的浣花纸,纸上最显眼处就写着他们在学宫的初见,信纸上顾茫写道——“他坐在树下吃粽子,虽然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但可惜此人面无表情,唉,应该对我毫无印象。”
刚想再仔细看下去,顾茫就睁开眼睛醒了。他见墨熄在翻看他写的纸页,一下子坐起来,连忙将纸张从墨熄手中抢过去。
“哎哎哎!不许瞧不许瞧。”
“……”墨熄怔了一下,“你介意?”
“你看了我多不好意思啊。”顾茫护住他的纸,“你要看也等我彻底把闪回的记忆都忘了再说,反正那时候我痴痴傻傻的,脸不红心也不跳,不知尴尬为何物。”
墨熄的眼神黯了一下。
顾茫又忙道:“哎呀,好了好了,我也不一定那么快就忘光了不是?你看我每天都在加深自己的记忆,没准过个一年半载,哦不,是十年二十年,我都还能记得呢?”
墨熄没说话,也没揭穿顾茫的谎言,他只是抬起手,把顾茫的后脑揽过来,彼此额头相贴。过了一会儿,他捉住顾茫的右手,结着细茧的指腹摩挲着顾茫的食指。
明明有那么多情深意切可诉,山盟海誓可谈,可羲和君却只是抚摸着顾茫的手指,低声道了一句:“怎么手上都沾着墨了,也不知道去洗一洗。”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啊……”
顾茫笑了:“你是师兄还是我是师兄?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你怎么教训起我来了?”
“自然是你厉害。”墨熄苦笑道,“我至今也无法想象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却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跟着周鹤去做了黑魔试炼。”
“那有什么办法,我有我的无奈。你也有你的,君上也有君上的。其实君上做的那些事情,你不要太怨恨他。人在高处,身不由己,说句实话,他若真的心中不存任何善念公正,他完全可以找机会杀了我,但他到底没有那么做。”
墨熄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睫毛,而后重新裹住了顾茫的手。
宽厚的指掌碰到了顾茫戴着的蓝宝石扳指。这枚扳指他之前就已经问过顾茫,得知是慕容怜给他的之后,墨熄实在有些不明所以,但当时顾茫的身子骨还很虚弱,他也没有再多询探,现在再一次注意到它,墨熄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顾茫觉察到了他在看那指环,睫毛不易觉察地颤动了一下。他的这种微妙的神情被墨熄尽收眼底,但是墨熄没有点破。顾茫曾是慕容怜家里的人,和慕容怜之间的纠葛长达近二十载,有些事情经过了漫长时光的盘扭,确实是难以一言蔽之的。墨熄也不勉强他,只道:“这枚扳指,要我替你去还给他吗?还是你想亲自去见他。”
顾茫没有立刻回答,他展开五指,看着那枚溢彩流光的蓝宝石戒指,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是想自己去趟望舒府。”
墨熄沉默须臾,道:“好。”
顾茫听他声音闷闷的,忍不住抬眼笑了:“你不高兴啦?”
“没。”墨熄顿了一下,“但是要记得戴覆面,披上斗篷。”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有些黯淡,“你知道的,重华许多人都想要为难与你。”
顾茫道:“我会注意的。”
屋内的水滴漏慢慢流淌着,时辰已经不早。
墨熄道:“那我先回书房了,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些卷宗要看。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来找我,没人会拦你。”
顾茫笑道:“你也别给我太多照顾啦,千万别忘了我是罪臣身份,在外人面前要收敛一些。”
墨熄因这一句外人而怦然心跳,陡然心酸,心跳是因为他等了那么多年,从少年到而立,等到了三十余岁,才等来一句顾茫真真切切的认可。
心酸则是因为他们经历了太多,许多崭新美好的东西都已经磨破,他们两个人都像打了补丁的布匹,虽然还完整,却终究是面目全非了。
顾茫看出他心情不好,于是逗他:“墨熄。”
“嗯?”
顾茫趴在枕头上,抬头笑道:“批完卷宗回来我这里睡吧,别回你自己房间啦。你让我睡主卧,自己睡厢房,一连那么多天,传出去又说我欺负你。”
墨熄低着头,抿着唇,不吭声。
月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耳缘,透出些薄薄的绯红。
墨熄最后低声说了句:“你还是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