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主殿如今已是一座人间炼狱——自刎的重华大泽城太守的尸体还未被抬出去,太守的妻妾,儿女六人自缢身亡,躯体也没有被放落。
他穿堂悠悠而过,修长的指尖拂过那飘摆悬挂的死尸,神情轻松仿佛是在拂过风铃。
国师很喜欢这样的情形,正因为他有这种变态癖好,所以即使已经入主了太守府两日了,他也没有让人来把尸体收拾干净。
他就这样一路走到主殿的最尽头,那里摆放着一把属于他的古琴。明灿的灯火下,可以看到那琴是由人皮为面、发丝为弦,镶嵌着九只眼睛,正滴溜溜地疯狂转动着。
他在古琴边坐下,调拨了几下琴弦,而后阖上眸子,重新悠游自在地抚了起来。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指尖揉拨,端的是一曲绵长,一曲悠然,一曲凄凄,一曲柔软……而当他弹到了一曲民间哄孩子入梦的小调时,遥远的城墙外头已然传来术法争鸣的爆响。
过了许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两个。
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似乎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遥远城门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尖叫:“开结界!开守御结界!”
“东城门调御守修士!”
城门处迸溅着血与火的呼喊,传到太守府时已然成了支离破碎的残音,更被九目琴的琴声涤荡得犹如镜花水月。
“一曲终了,国师终于抬起头来,淡淡吩咐道,“攻城动作倒是挺快的。出去问问吧,这次重华的统帅们都有谁。”
侍立在一旁的随扈便领命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随扈小趋着跑回来,垂首答道:“启禀国师,守城营的弟兄们说这次重华派来的主帅是他们的羲和君墨熄!”
国师从容道:“一点儿也不意外。姓墨的骁勇善战,唯独不能和他的师兄对决,如今顾茫被我们送回去了,重华派他过来也没什么奇怪。副帅呢?”
“慕容怜。”
国师笑道:“烟鬼而已。”
“还、还有一个呢。”
“哦?”国师煞有兴趣地,“是谁?”
“慕容梦泽。”
国师覆在琴弦上的手指顿住了,而后他嗤道:“派个女人来当副帅,重华是要亡了,还是他们的君上老儿打算让他妹妹与墨熄多攀攀交情?慕容梦泽……一个灵核萎靡的药修来当副帅——重华给她领兵多少。”
“五万。”
国师嘻嘻笑道:“五万?就算她慕容梦泽心有韬略,然而自身羸弱至此,也不怕拖了别人后腿。这丫头好厚的脸皮。”
“国师所言极是。”
“对了。”国师稍停了片刻,忽然问道,“顾茫怎么样?我听闻他与墨熄的关系日趋和缓,墨熄之前还将他带回自己府上收为奴仆。这次征战他来了吗?”
“禀奏国师。顾帅——”随扈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属下言错,是顾、顾茫——”
国师却微笑道:“无妨,他好歹也为我大燎效力了五年,我大燎没有重华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你若想继续称他为顾帅也没什么不可。”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随扈哪敢再称顾茫为帅?
那随扈立刻道:“国师海涵,据大燎军机署前日探得的线报,顾茫被重华国君送去当了黑魔试炼的试炼体,出来时已是奄奄一息生命垂危,除非有大罗神仙相助,否则就算给他整个人泡进天香续命露里,他也断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到可以跟来前线的地步。”
国师闻言却并无任何宽藉,他眯起眼睛,眸中闪着某种令人琢磨不定的精光:“谁说重华就没有大罗神仙呢?姜拂黎不就是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圣人么。”
言语中竟有些冷笑的意思。
随扈忙道:“盯梢着姜拂黎的探子说,姜拂黎又出去云游了,并不在重华都城。”
“他轻功甚佳,一向神出鬼没,若是不想被你们发觉,就算盯得再紧,也总能被他钻着空子。”国师道,“这支敌军之中,慕容怜、慕容梦泽都不必太过上心,只消留意着些墨熄。还有……若有任何疑似顾茫的人,速来报我。”
“是!”
国师一拂衣袖:“去吧,让他们守好城池。我要闭关三日,三日之后,我自会亲自解决这些后生。”
随扈恭恭敬敬地应了,很快躬身退下。
国师的指尖重新搭抚在琴弦上,轻动了数声,而后接着拨响那一曲悠长琴音。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