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么年轻,那么青涩,趴在地上握着笔睡觉的时候,还时常会不小心把毛笔尖上的墨渍沾到脸上。
那么傻。
有一次慕容楚衣睡了一半,大约是梦到了什么所以迷迷糊糊地醒来,半醒半睡间发现江夜雪在看着他,便有些不耐烦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江夜雪的声音温和地令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笑着低声对他说:“我看小舅,觉得好威严。”
慕容楚衣大概根本没有听懂他的玩笑,或者压根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只低低哼了一声,长睫毛颤着颤着,就又睡了过去。
江夜雪记得自己就是在那时候看着他,产生了某种隐晦又可怖的冲动,那种冲动让他自己不寒而栗,甚至想要夺路而逃。
他那时候根本不敢深思,若是深思了,大抵会觉得自己怎会这样罪恶滔天,哪怕并无血缘,哪怕慕容楚衣不过是慕容凰捡来的一个弃子,但地位摆在这里。他若对慕容楚衣有那样的想法,他该是多么枉为君子?
也就这样浑浑噩噩战战兢兢地又过了数月,慕容凰生产了。
随着那一声婴孩的嘹亮啼哭,这个显赫的家族里有两个人自此堕入了地狱。
一个是他的母亲谢夫人——因为岳府迎来了它真正的正统,嫡子出身的男婴,岳钧天给他起名为辰晴。
辰晴,辰晴……慕容凰的儿子是光明的,意味着晴空万里与旭日东升,而她的孩子是什么?长夜里的一场皓雪,哪怕曾经再是千里江山换素装,太阳一出,也就都化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怎能不寒心,如何不怨恨?
而另一个堕入地狱的人,则是慕容楚衣——
因为慕容凰难产而死,他猝不及防地失去了那个收养了他,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姐姐”与“母亲”。
他再无恩人了。
第173章心难抑缘终断
慕容凰过世之后,慕容楚衣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他时常把自己关在炼器室里,岳府上下能轻易见着他的人只有江夜雪。
丧期间,慕容楚衣默默地捏了许多泥人,给他们灌注灵力,慢慢地调试着,让它们学着慕容凰的神态言行,在他的小院里走动着。江夜雪明白他心中难过,也不多言,拿过泥人小偶的图纸也照着做。
不过他却不止做像慕容凰的,从他手里捏出来的泥人,有一些像慕容楚衣,有一些像他自己,甚至还有一些,捏得像那个刚刚出生的,被命名为岳辰晴的孩子。
那些嚷嚷闹闹的泥人行走在小院里,嚷嚷闹闹地喧哗着,打碎了原本沉窒的气氛。
慕容楚衣阴沉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找茬吗?”
江夜雪走到他身边,想拉起他的手,却最终又只牵住了他的衣袖:“楚衣,你不能只活在凰姨的影子里。”
慕容楚衣蓦地将自己的衣袖抽回,狠倔道:“我没有。”
说着便似不想再与江夜雪多言,只转过身,独自走到了机甲台前,看着那些捏泥人的残瓷碎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身旁却传来那温和的嗓音,有什么轻轻晃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地:“楚衣、楚衣……”
“都说了我没有!你能不能别——”
转头却发现说话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泥偶,眉目间有江夜雪自己的模样,正笨拙地哄着他高兴:“不难过,不难过。”
慕容楚衣:“……”
“会好的,会好的。”
慕容楚衣沉默地瞪着它,瞪了一会儿,眼眶慢慢地就有些红了。他转过头,看到江夜雪站在屋舍宽大的檐下,背后是铅灰色的天空和飘飞如雪的残花,藕白色的衣袂随风飘动着。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将相望着,慕容楚衣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止于唇齿,最后他只得恨恨地,低声道了一句话:“……你捏得也太丑了。”
江夜雪噗地笑了,仿佛某种禁制破除消融了,他朝慕容楚衣走过去,思忖片刻,以一个宽慰的姿态轻轻地拥抱了慕容楚衣一下。
“你说的对。”江夜雪温和地哄着他,“那小舅亲自教教我怎么捏,好不好?”
慕容楚衣:“……”
他们那时候的关系当真是最舒适的,江夜雪尚克制得住欲,慕容楚衣对他也很亲。其实江夜雪后来时常会想,如果自己不去阻止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