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艳先生,你可知在这朝中甚么不能提?”关逡枫抹了一把被沙子迷了的眼,也许是漫长难捱的这份漂泊引了他的倾诉欲,也不知怎就提起了这样朝中禁议一事。虽关逡枫比晓舟珩官阶高,但私下无人之时,还是会唤自己一声绝艳先生。
当时被黄沙堵了几窍的晓舟珩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人名,但理智告诉他,说不得。
“哈哈,绝艳先生还真是性情中人。”关逡枫见了晓舟珩那副表情,哪能还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不过啊,不止玉大人一人,你记住了,那人叫李贤槻……是李太尉的第八子。”
晓舟珩虽不曾与李氏族人打过交道,但依稀记得李氏是以韫字排辈的,所以他与他满嘴的沙石一同问了:“关大人,那人莫不是有甚么难言之隐,以字代了名?”毕竟当初李闫卿十子李韫琋,与李府断交一事迄今都还是坊间众人茶余饭后闲谈的话头之一。
“具体如何,本官也不甚清楚,他牵扯到了一起旧案。绝艳先生,不过啊他……”关逡枫的尾音拖了很长,眼中升起了一串孤烟。
那时的风声与此刻的风声重叠了起来——
“……我师父江山玉医李贤槻身上背负的案子是玉大人此生断错过的唯一一桩。”李终南的手劲忽就大了些,将怀中晓舟珩攥得生疼。
飞絮沾衣,残花随马,若那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就好了。
若没有这些纷争,自己还会是与李贤槻呆在水上云间研究草药的那个阿蒙。
然后铸剑少主雉曾谙还是会在日落时分背着那把踏雪剑,提着酒来看他们师徒二人。
他们二人对坐一席,李贤槻品茶,雉曾谙饮酒,往往此时,雉曾谙还会指使阿蒙去烧下酒菜给他垫垫肚子。
醉了酒的雉曾谙就抱着李贤槻不撒手,不顾阿蒙在场,就与他胡乱地亲吻,嘴中总是喊着慎之,慎之,那哪里还有半分名震天下的铸剑山庄家主的威严。
每每此刻,自己那个淡若远山的师父眉间总会起些潋滟,一边扶着雉曾谙踉踉跄跄往房中走去,一边笑着回应道:“子知,我在。”
“子知,我在。”
那一刻的天地万物便成了他们二人之间无关紧要的布景,处处衬着世间所有无瑕的白,谁也不能将这对眷侣分开。
谁也不能。
虚飘飘半衾幽梦,困腾腾一枕春酲,虽阿蒙不曾经历人事,但夜夜一墙之隔的声声入耳,他早就理会了二人之间的相偎与不舍,救赎与辗转。
“阿蒙,你是我的徒儿,你要甚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唯有两件不可。”李贤槻是在一日里的提笔作画时,笑着看着阿蒙说的,只见山川在画卷中纷至沓来,“他和寻梅剑,都是我的。”
那一瞬,在李贤槻的眼中,阿蒙看见了人海,洪荒,流火,尘埃,看见了让自己不懂的满庭花影。
真好啊,他们真好啊,那时是阿蒙唯一的念头。
可是……可是……后来为甚么……会枝桅折断,一舵飘零?两人又是做了甚么错事而不得善终?
李贤槻手中的那幅画,终究还是少了启了天眼的那一层光。
高花弄影,啭流莺啼间,离开了水上云间的阿蒙却是再也见不到如此山川了。
但没有这一遭,李终南也许这一生都不会认得晓舟珩了,所以这命中毫无定准的事,让此刻的李终南分外窒息。
迫近城中,李终南速度也慢了下,晓舟珩耳边的风声也停住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吵杂的人群声。晓舟珩这厢凝眼望去,又是见到了李终南微红的眼角,他师父应该对他来说,是位极其重要的人罢。
“所以我那日去求玉大人,他会出山,并非是我辩才无碍还是如何以一己之力说服了他,而是他本身就因为那案子对我师父有愧。”李终南缓缓停下,落在一处树下,将晓舟珩也放了下。
“他断定我师父乃鬼外子旧案的主谋。”
晓舟珩不曾听过这么一说,但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觉得分外荒诞了,刚开口想闻讯为何玉笙寒会断错,但转念一想,这世上难为之事太多了,玉笙寒自然也不能除外。
于是晓舟珩就在李终南有些沙哑的声线中,听他讲了江山玉医与铸剑少主的那几十年过往——但他们二人之间的羁绊怎么能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了呢。
李终南再如何,也终究只是个旁观者。
待晓舟珩听罢,这厢才算是是明白了,李终南假冒李贤槻入李府,就是为了来找当年其师父顶了旧案的原因。
而李终南想要的答案,就在李府某处,这是在李贤槻行刑前透露给李终南的。
“当时来金陵第一件事就是摸清了这城中的馆子。”晓舟珩顺着李终南的视线看去,二人正是处于水烟湄的对面。
李终南顿了顿:“……包括水烟湄。”
正午的阳光迎面照了过来,晓舟珩晃眼似的偏头过去,耳根又是烧起火来,似乎要知晓李终南接下之言:“你……”
“是了,之前你问过我那所谓的蓬海路,说来并非是为了哄你开心,我初次见你,就是在水烟湄。”李终南似乎是从方才那股阴郁的情绪中暂时抽离了出来,看向晓舟珩时眼中带了淡淡的笑意,“那时的你啊……”
“诶诶,终南,你不要说了!”晓舟珩能想象的来李终南见到自己的那个场面,毕竟他自觉与那几位好友在一处时,总是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箫外月,梦中云,正是晓舟珩诗中的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以及一片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