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旭剑没有合适的鞘,棠敷一路上都是用布匹包着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年轻人谈什么恋爱,你看,恋爱谈死了吧。
沧玉多少有些不忍,又觉得他十分活该,不过一码归一码,到底还是先解决魇魔的事重要,儿女情长怎比得过济世苍生,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能告诉他玄解跑到哪儿去了最好。
正在沧玉胡思乱想之际,屋里头走出一人来。
尘土飞扬,里头那人走到光下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样貌长得很好,与棠敷是两个极端,两个站在一块儿,倒还真有点夫妻相。
只是棠敷显得年长些,他是大巫,又是医者,沧玉认识他的时候,棠敷的性子已经打磨平了,显得温润如玉,叫人见之忘忧,似块上好的暖玉。眼前这男子则生得二十七八的模样,剑眉星目,眼露威光,眉宇之间一片浩然正气,棱角分明,叫人见而生畏,宛如一把乌沉沉的宝剑。
这样的男人你都敢渣?!
棠敷你真是一条汉子啊!他看起来完全就是那种被抛弃了就立刻杀到青丘去灭掉狐狸窝的人啊!
现如今青丘还平安无事,可见这位大哥真是好人!太惨了,千古谜题啊,为什么好男人总是遇到渣男。
酆凭虚一身道袍染尽鲜血与尘埃,他心中实在厌烦魇魔这无穷无尽的把戏,见门外站着的并非那日见到的陌生青年,又有几分担忧对方的安危。他不慌不忙走出来,忍不住瞧了两眼棠敷的脸,这多年来他只在梦中见到对方,纵然知晓这不过是虚幻一场,仍是止不住贪心。
这百年来,酆凭虚走遍人间,只想找到情人问一问当初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竟惹怒他第二日就远走天涯,到底为何不告而别,若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天旭剑,天旭剑早已成了碎片,他拿去也无什么大用。后来就连问一问的心思都没了,只想着要能与他再见,长相厮守、耳鬓厮磨,能处得几日是几日。
师兄弟皆说他是上当受骗,人家不过一晌贪欢,唯有他一人当了真,殃及天旭剑,连累他丢了掌门之位不说,还得领罚在人世奔忙,直至找到天旭剑的碎片为止。
酆凭虚知道并非如此,他那日望进棠敷的眼波里,就知对方是情真意切,方才明白世间情爱生得什么模样。
魇魔不敢在他面前显出真身来,酆凭虚是纯阳之体,正克他这阴魔,只是酆凭虚同样奈何不得他,双方僵持不下这大半月有余。
直至两日前,酆凭虚实在疲惫不堪,才被魇魔入梦窥见棠敷,造了一场幻影,险些要了他的命。
其实即便没有棠敷,酆凭虚也感觉自己此战怕是必输无疑,魇魔日渐强盛,他却日渐衰弱,迟早拙力。
然而魇魔永远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同样的手段乐得用无数遍,他不喜欢对手太快死去,酆凭虚简直能想象到他在暗处得意洋洋地吸食自己的怒火。
因此酆凭虚什么都没有说,他轻轻松松地拔出剑,看着脸色苍白的棠敷,还有他身旁那容色甚美的陌生人——不知是谁的亲朋好友,被魇魔幻化出来玩乐。
先前在里屋没什么准头可言,这次酆凭虚是直接出了手,直刺棠敷心口。这狐狸不知道是刺激过大还是被按了暂停键,半点反应都没有,只得沧玉带着他左闪右躲,他好似个人偶依偎在沧玉胳膊上,失魂落魄。
沧玉脸色大变,心中暗骂:看这大哥的神态如此恐怖,棠敷你是不是又隐瞒了什么东西!
倒不能怪沧玉这么想,棠敷在隐瞒这事儿上刚有过前科。
“且慢!”沧玉觉得自己作为场内唯一保持理智的正常妖怪,有必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他高立于墙角直上,神情镇定,“我们并非是魇魔的爪牙。”
酆凭虚冷笑了一声,魇魔擅长迷惑人心,又不是头一日知道的事了。他拔剑直斩,这剑来得好快,空间被齐齐切割了开来,沧玉下意识张开结界,只见空中被斩开一道裂缝,瞬间天地错位,连同结界一道粉碎,不由得大惊失色。
棠敷你真的不是找了个人形自走兵器吗?是谁给你的勇气来找这么个大佬复合的?某位华语女歌手吗?
不过酆凭虚到眼下也是无计可施了,他虽知自己此刻不该意气用事,耗尽最后一点气力,但是他终究是人,受控于七情六欲。魇魔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它喜爱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凡人的底线,当它知道了酆凭虚最害怕什么,就不吝惜撕扯开他的伤口。
他害怕棠敷真的背叛了自己。
旧梦成空,情爱成终。
他越激动,就意味着心中就越恐惧。
好在酆凭虚拔剑斩过之后就没有再出手了,否则沧玉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天忽然阴沉了下来,不多时就下起了雨,棠敷被雨淋了才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着酆凭虚,那人恢复成了当年初见的模样,无情无爱无恨,显得他这百年的情意来是一番痴心妄想。棠敷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心血翻涌,他这百年来辗转反侧,想着两人再见面,那人要打要杀要骂都由得,恨也好,怒也罢,只要仍有感情在,总能再续前缘。
可从未想到这般结局。
百年烈火焚身之苦,棠敷受来未曾喊过苦累痛楚,只因他心中觉得自己当日仓皇逃跑,若能修复好这柄天旭剑,一切还能重头再来。
哪知落得如此下场。
棠敷以身养剑多年,本就虚弱,此刻看着情人眼神冰冷,不由得情绪激荡,热血逆涌,只觉得胸口憋闷得仿佛要昏死过去,顷刻间呕出一口鲜血来。他抬手丢过天旭剑,想放几句狠话,可心中到底是爱意更浓,哪能说出什么重话来,只凄楚道:“好,既你不愿再见我,我……我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之人。今日天旭剑完物归主,往后你我互不相欠。”
“沧玉,咱们走吧。”
沧玉心道:这就走了?那玄解可怎么办。
不过他瞧得出来这两人你爱我恨,想是一时间谈不上正事,加上雨下得极大,棠敷又喷了自己一身血需要换洗,只得走为上计,因而轻声一叹,真不知这一遭来做什么。
棠敷与沧玉一道离开,跌跌撞撞走在雨中,半晌才转过脸来,满面哀伤苦痛,脸上不知是泪是雨,颤声道:“沧玉,他怎么不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