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戏就把戏,谁管棋子是星辰还是雨露,辞丹凤与玄解下棋,你来我往,杀得有来有回,并不是很有意思,烛照虽然下棋颇有天份,但是杀气太重,辞丹凤又不是个臭棋篓子,他下棋的时间加起来说不准都比烛照活得久,只玩了半局就知道玄解必输无疑了。
可辞丹凤仍然颇为耐心地等到了最后“杀死”玄解的那一刻,他落子,轻声道:“你输了。”
“还下吗?”玄解不以为然。
“下,不过总要添点彩头。”辞丹凤笑道,“你觉得怎样。”
玄解皱了下眉,啧声道:“要问就问,不要婆婆妈妈的。”
“你倒是爽快。”辞丹凤在心里叹口气,没想到玄解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谈不上惊讶,只是有种莫名的惆怅——就是那种自己想好了几百个套路,哪知道人家第一个圈套就中招了的惆怅感。
“天大地大,为何不走?”辞丹凤问着话,手上也没闲,沉甸甸的星子砸在老树根上,要不是辞丹凤加了层结界,只怕就按照重量碾进地心里头去了,饶是如此,树根还是不免开裂了些。好在这里的老树多半没修成妖,别说开智了,连点意识都不曾有,只不过是被灵气滋养的死物,坏了还能当柴火烧。
相较起来,玄解的露珠就轻盈如无物,风大些甚至能吹滚开来,他不紧不慢地捏着水珠玩,垂着眼睛,想沧玉要是变成原型让他抱着就好了,不要太大,那种能抱着走的最好,稍微小一些,跟人间在屋檐上窜来窜去的猫一样大,就可以了,要是胖一些,那倒没什么关系。
大家都一心二用,谁也别说谁。
换做沧玉在这里,大概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他最终接受了春歌与辞丹凤瓜分玄解的整件事,却不意味着他能够从容面对这一切。倘若玄解在这一刻要逃跑,沧玉大概什么都不会说,只是支持他离开,不过当需要有个人来承担结果的时候,他便决然献出自己,将全身放在案板上,任由切割舍弃。
哪怕他如何憎恨辞丹凤,这应付出的东西,他仍会付出;这应偿还的代价,他仍会偿还。
可是玄解并不恨辞丹凤,对他而言,恨是一种太软弱的情绪了,他并非无力到令人宰割的弱者,这一切的起因结果皆有迹可循,究其根本,无非是他杀了北海万千生灵,有因必有果,他杀北海万千生灵时,那些凡物不知道该如何反抗;而到如今他能够反抗,却又无法反抗。
并没有什么差别,弱肉强食,不过如此。
沧玉或许会计较那其中细微的一点真心,可玄解并不介意,就如同他不介意春歌最终选择了狐族而不是自己,不介意令沧玉伤心难过的是那些信任被辜负,不介意辞丹凤狮子大开口要去了自己一半的性命。
这天大的消息到了玄解这里,不过是一句“哦”,他已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了。
“我不在乎。”玄解轻飘飘道,“北海死了多少,天界做了什么,妖族又失去了怎样的战力,狐族到底多么为难,这一切我都不在乎。”
在乎的是沧玉,他在乎这些我根本不在乎的东西。我可以走,可是他会跟我走吗?
玄解看着这盘棋局,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作为一个新生不久的幼崽,他未免太过沉着冷静了:“我要留就留,要走就走。”
“你听起来好像不是很恨我?”辞丹凤笑了笑,有些怀念地看着玄解,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初的沧玉,又不是太像,沧玉要冷酷得多,睚眦必报,妖王没想过他居然会栽跟头在烛照的身上。现在与玄解说了会儿话,又模模糊糊地有些明白过来玄解到底凭什么能叫沧玉栽跟头了。
玄解冷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恨你,你纵然贪婪,可想做烛照之火的载体,只会令你生不如死,我不过是虚弱下去,无非是不似寻常烛照那般强大,寿命无限,可你却是死路一条。我何必花时间去憎恨一个注定会痛苦死去的大妖。”
辞丹凤怔怔地看着他,好似完全没想到玄解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不由得严肃了起来,平静道:“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不想。”
玄解是天生的杠杆成精,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该你走了。”
辞丹凤实在是个厚道妖,听玄解这么说,还真就不讲他想说的那个故事了,而是认真地下起这盘棋来,其实每盘棋的走向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还需要多少子才能杀棋,玄解又最多能再支撑几子,于他心中早已洞彻。
“你很喜欢下棋吗?”辞丹凤如邻家大哥一般亲切问道,“我看你下得很好,与沧玉学的?”
玄解摇摇头,慢腾腾道:“是别人教我的,谈不上喜欢,不过有些兴趣,我喜欢它的杀气。”
“不错,琴棋书画,唯独棋有输赢成败,非得带一丝杀气不可。”辞丹凤呆住了,他看向苍穹,随手将掷向天空,那星辰重又璀璨地挂在黑夜这块幕布之中,点缀如珠光,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连棋都忘了下,直到玄解连声催促,这才如梦方醒。
玄解不是很在意辞丹凤在想什么,不过他有点介意辞丹凤下棋走神——谢通幽就从来不走神,于是干脆跟他说话,免得无缘无故下不了棋,只可惜他会说话的时候太会说话,因而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过于不会说话:“你想要烛照的本源,是终于觉得自己活腻了?”
辞丹凤险些笑得花枝乱颤,手都快扶不住星辰了,他好不容易停下来,微微抿唇,有些戏谑地看着玄解,温声道:“我就不能是有所图谋?”
“你只是一条蛇。”玄解古井无波地看着他,“你够强,能摘星能移山,修炼了许多年,不惧烛照,然而终究只是一条蛇而已。”
妖王微微一笑:“你小子说话有些讨打。”然而他云淡风轻的,看不出半分怒气。
“太阳只需稍微炙热些,尚且折磨得凡人痛不欲生,若是身处其中,恐怕立刻就会化为飞灰。”玄解不紧不慢道,“再精美细密的竹篓,最多能维持住片刻水流不失,时日一长,仍会一点点渗透出去,而时日一长,竹篓则会腐烂。”
辞丹凤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挑了挑眉道:“我刚刚想告诉你,可惜你不想听,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我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噢。”玄解并不追究,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没太在乎,离开沧玉之后他的好奇心就变少了,如果未来还有自由的话,他可能会多问几句,既然以后都要困在青丘里了,那还是少问点,他没有什么时间去探究那些秘密了。
“那容丹呢?”
玄解漫不经心地挤破了一颗露珠,瞬间棋盘上所有的露水都倾泻了出来,滋养着树根,湿漉漉地纵横交错着,延伸开无数水痕。
他抬起头。
“沧玉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