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玉笑了下,仿佛在无奈于玄解的贪心,于是很轻地说道:“那实在是个很长的故事了,你即便真要知道,我也得慢慢说起,倒不如先看看我给你带来的礼物,怎么样?”
“礼物。”玄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我先看礼物。”
“那就闭上眼睛。”沧玉轻声道,“这东西多少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玄解应声闭上了眼睛,其实这火灵地脉之中的一草一木都避不开他,闭眼睛根本无济于事,然而既然沧玉要他闭上眼睛,他便将五感都弱化至与常人相同的地步,如此便不会打扰沧玉送礼的心意,直到沧玉碰了碰他的肩膀,这才睁开了眼睛。
火灵地脉消弭无踪,玄解发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埋在了沙子当中,黑黝黝的岩顶化为碧蓝的天空,沧玉正笑盈盈地坐着,他身后竟还跟着一匹怪异的坐骑,似马非马,背上顶着两座小山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看着埋在沙子中的玄解。
天上惊飞过鸟雀,雄鹰掠空,不片刻便衔着猎物安静栖息于山壁之间,黄沙吹过脸颊,眼茫茫地能看见远处被黄沙覆盖的建筑,像是沙塔,又像是沙堡。
火灵地脉十分酷热,这荒漠里的热便只能算是凉快,玄解惊奇地将沙子扒开,哪知道他一动,这场景顷刻之间就荡然无存。
那正在山壁上看着他的雄鹰,那干燥地刮过脸颊的沙风,那晒人的日头,就连那发烫的砂砾都消失了。
火灵地脉重新又回来了。
玄解脸上刚扬起的喜悦凝滞住了,他愣了愣,才发觉自己并不是真正离开了青丘,只不过是沉浸在了一份礼物之中。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玄解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沧玉深吸一口气,仿佛空气里还残留着那片沙漠的痕迹,他看向了玄解:“离开青丘之前,我去找了春歌,让她每年还派小狐狸去找我,我是大长老,总该向她禀报去处。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会跟我走。”
“难道不该吗?”玄解反问道,“我们说好一直在一起的。”
“可我们已经答应她了。”沧玉轻声道,“你怎么能走呢?就连我,我也是不该走的。当时要么别答应,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要做到。你想许多事情总是比我通透,可有些道理却永远坚持不住,我只好如浮黎那般困着你,你与始青是一样的。”
玄解淡淡道:“你不告诉我,是怕说了之后我去找你?我要是不知道你的去向,便没有线索,怕错过,自然就会乖乖留在青丘等你了。”
“不错。”沧玉笑了笑,“你没有答应春歌,答应春歌的是我,我要是走了,你便会一道离开,毫不犹豫。”
玄解便不问了,他只是说道:“你既然不该走,又为什么要走。”
“我已将你终生困在这里了,难道就一生一世这么过吗?”沧玉低声道,“更何况,我实在太累了,当初离开,有许多心思,如今想来也难以一一说全。”
“离开青丘之后,我去找了谢通幽,想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世间的美景留下来,他说没有办法,可愿意给我想一个,于是为了试试这个法子,我们就耗去了八年。后来因为没有材料,我又去魔界走了一遭,好在当初与水清清留了一线,她如今倒是比做人时快活多了,说偿还我当初的恩情,便省了许多功夫。”
玄解奇道:“谢通幽还未死么?”
沧玉倏然露出了悲悯又奇异的神色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有些时候,冥冥之中的安排,似乎叫人不得不信命。
这次沧玉没有叫玄解闭眼,他便看见了使得整个火灵地脉更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一幅变化着的画,飞鸟游鱼正在跃动、青山蓝天能见云层飘摇,景色各有不同。这次沧玉借这幅画变化出的是江南春日,四处景物看起来略有些眼熟,玄解想了想,记起来这似乎是谢通幽的老家。
这次玄解没有埋在沙子里,而是掉在了水里,旁边摇曳的莲叶触碰着他的脸,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天空下起了如丝线般的小雨。
有了之前的经验,此刻玄解并没有随便乱动,他只是往上攀了下,跟沧玉并肩坐在岸上,放眼远眺,能看到雾气隐隐山水如画,大概是由于下雨的缘故,路上并没有任何人,只能听见那些楼阁里传来欢声笑语,可仔细去听,却又听不分明,倒是这雨声滴滴答答落在荷塘里,悦耳至极。
“我本来也以为,他早该离世了。”沧玉淡淡道,“咱们这一路走来,认识的人不多也不少,要是说谁最厉害,恐怕只有他了。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全无主张,便想着去碰碰运气,要是他已经去世,我便前去拜祭一番,不枉认识一场。”
玄解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雨,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这池水纵然冰凉,他仍觉得舒心,于是慢腾腾道:“可是你到了那里,却发现谢通幽还没有死?”
“不错。”沧玉轻声道,“君玉贤来得太巧了,谢通幽阳寿将尽的前一日,他恰好抵达了谢府。”
“一个神仙,想救一个凡人,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谢通幽当然不会死了。”玄解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玩味道,“到底人算不如天算,谢通幽机关算尽,却没想到君玉贤竟会来得这么快,天庭又需他了断尘缘至如此紧迫。”
沧玉却没那么多心思,他只是平静道:“我不知道,不过即便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谢通幽仍会去赌。我到时,他已入知天命之年,正在做寿,还不曾娶妻,家中供奉了君玉贤的神像,叫做什么神,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他见我已有几分陌生了,是后来才想起我来的。”
“他到底变成个凡人了。”玄解沉默片刻,点点头道,“然后呢?他还能帮上你的忙?”
沧玉摇了摇头道:“他不是想帮我的忙,是想帮自己的忙。”
其实沧玉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谢通幽并非是真正记起了当年那段友情,他只不过是迫切需要一个谁来帮助自己,好让他不要彻底遗忘君玉贤。他们两人的合作,与其说是出于当年的友情,倒不如说是各有目的,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倒不如说,这样反而更好。
“他想要记下君玉贤?”玄解略有些诧异。
“不错。”沧玉轻笑了声,“其实我们根本没办法将这世界上的所有美景都塞入一张小小的画纸之中,因此只好换一个想法,比如说让你能看到我看到过的东西。谢通幽想到了魇,我便去魔界走一遭,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替代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