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一口气,伸脑袋看向铜盆,在接触水波纹面时最初只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当他想问徐书烟他什么也没看见是不是搞错了,这时候,水面动荡——
正如冬日有人将一头凉水从头淋下,那冰冷刺骨的感觉顺着脊椎一路向下,白初敛发现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发生了变化。
……
介于取名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上辈子的白初敛还是叫白初敛,白毅也还是叫白毅。
白初敛是蓬莱山玉虚派上一任掌门的嫡子,也是他们那一代最有资质的弟子,虽然白初敛不学无术,懒懒散散,但是因为资质过人,所以于玉虚派主修御剑之术上,白初敛凭借一把天宸剑,少年出名,比其他师兄弟一马当先,无人能及。
白初敛从小众星拱月,被小师弟崇拜着,被小师妹暗恋着,再加上本生模样长得好,又有个有排面的掌门爹,称白初敛为一句“天之骄子”也并不为过。
等白初敛的掌门爹上了年纪之后决定去云游四海,将整个玉虚派交给白初敛,白初敛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整个玉虚派历史上最年轻的掌门。
这么一个前半辈子看上去完全顺风顺水,气运点满的人,其存在的意义要么就是玉皇大帝本尊下凡体验人间,要么就是变故都在后头——
很显然,白初敛不是玉皇大帝。
所以白掌门二十岁那年,遇到了他的情劫。
某次白初敛下山,顺手捡回来了一个邋里邋遢,断胳膊断腿的小徒弟,这是白初敛头一次收徒弟,惊了所有人的眼睛:毕竟白初敛活了二十几年,半只脚都没迈进过玉虚派的藏书阁过,而玉虚派的基本剑法,他大概连翻都没翻过几页更别说教导别人,长这么大全靠天资和他爹在旁边拉扯……这样的人,收个屁徒弟?
但是人们忘记了,白初敛不仅有资质,他还很有钱,不仅很有钱,他还有玉虚派上下几千口人供使唤。
于是白初敛捡回来个小徒弟,就像是从大街上捡回来一条小狗,扔水里洗干净,给起了个名字叫“白毅”;然后又把玉虚派药阁里的丹药不要钱似的往外掏了一大半塞给白毅,治好了他的胳膊和腿;最后找来几个基本功扎实的师弟师妹,把白毅往他们面前一推,完事。
除此之外,他干过最像师父会干的事的,就是在白毅扎完一天马步之后,给他……摸摸头。
最多最多,再故作深沉地“嗯”了声,然后无视身后众门派子弟无语眼神,正儿八经夸奖白毅:好徒弟,今天比昨天又有些许进步。
第4章
白初敛是一个如此不靠谱的师父。
然而就这样,白毅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天天还能像是小尾巴似的跟在白初敛屁股后面,眼睛里好像永远只有“师父”,时常在玉虚派上演“师父喝茶”“师父天冷我去给你拿披风”“师父下雨了,你新换的靴子,我背你”这种师徒情深的戏码。
众人觉得很是辣眼睛,却又不好说什么。
白初敛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也颇为心安理得,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从小到大,就没有人不爱他。
直到白毅一天天长大,伴随着他身形和外貌同步提升的还有他的剑术,终于有一日,伴随着剑阁里没有白毅还能看的书,玉虚派内部的大大小小比试都被他碾压了个遍,白毅觉得自己是应该下山开始新的历练了。
白初敛刚开始听白毅要走,心中觉得有点奇怪外加不舍的,但是他白初敛是什么人,这辈子他就不知道有什么玩意他得到之后还会失去的——缺心眼的白初敛看着面前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小徒弟,直接无视了自己到了嘴边那句“你走了谁给我做饭”,只是坐在掌门位置上,轻飘飘地“嗯”了声,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明年武林盟主大选,你不上个百晓生名人谱别说是我徒弟。
然后白毅就走了。
拳打魔教,脚踢武林盟,手刃采花大盗,终于在武林盟主大选之上出类拔萃的表现,彻底名动江湖——而这位”白大侠”,和他师父的交流,从一周一封飞鸽传书,频率逐渐减少,从“天冷穿衣”“乾坤论掌门千金原来是个大胖子吓哭了采花贼”之类琐事到最后信件上只有武林正事……飞鸽传书终于从“周更”变成了“季更”,甚至好像有向“半年更”发展的趋势。
当白初敛发现自己把徒弟的信掏出来看的频率比新买的民间画本还勤快,看来看去恨不得把信上那例行公事的冷漠三言两语重新排列组合试图从里面读出一点不一样的内容……这时候,白初敛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怪想自己徒弟的。
反复翻看信件的同时,白初敛从山下回来的门派小孩嘴巴里得知,白毅收了个徒弟,是江南蝶扇惨遭灭门之后唯一留下来的小女儿,比白毅小了个二三岁……白初敛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下意识蹙眉:这事儿白毅在信里居然和白初敛只字未提。
面对门派小孩一脸茫然“掌门,白师兄和金家小姐这事儿都成江湖美谈了你不知道呀”的反问,白初敛陷入沉默,只能尴尬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啊”,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打从生下来到这会儿,从没有那么狼狈过。
白初敛寿辰,彼时已经是玉虚派新的排面,身居武林盟主高位的白毅终于回了门派——三年未见自家徒弟,白初敛还有些个“近乡情怯”的味道,激动得没怎么睡好觉,直到看到白毅,发现他已不似当年青涩少年模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白毅还带着他那个莫名其妙的徒弟——面对那面容姣好,却透着胆怯的少女,白初敛是真的觉得莫名其妙:掌门寿辰相当于玉虚派家宴,你带个外人来干什么?
白初敛对于白毅觉得有一丝丝怪异的陌生,主动提起白毅当年为自己做的那道“西湖鲈鱼”十分怀念,白毅却说:师父,徒弟好些年没再做过菜。
白初敛尴尬闭上嘴,寿辰上小饮两三杯,微有醉意,受不住好事者怂恿,要拽着白毅比试剑法——白毅起先不肯,而后又无奈答应,两人鸣剑峰来回百招……白初敛别的不行,真比划起来却未必不是白毅对手,逐渐占上风。
最后,白初敛将白毅避至山峰悬崖之边,一个心惊收了剑,却被白毅反手挑飞了剑,输了比试。
白初敛心中震惊,看向白毅,尴尬片刻正想笑嘻嘻地伸手再摸摸徒弟的头夸奖两句,这时候白毅却轻轻躲过,直言:若非师父疼爱担忧徒弟落崖,此次比试徒弟必败,感谢师父承让。
世人皆道,白盟主光明磊落,白初敛想的却是,白毅一说一撇得干净,与他仿佛已没有半分情意。
再转头一看,那金家小姐眼中闪烁的,崇拜之中毫不掩饰的爱慕、依赖之情,与白毅看向她时那稍有暖意的双眸……佳偶天成,好不刺眼。
白初敛被刺了一下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完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可能对白毅,情意并非“师徒”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