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珩一直坐在车里没动,思路走入死角,录音里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凑在一起,他却分辨不出了,他茫然地发着愣,没办法思考。
夜色渐浓,许弋在车边站了许久,腿都困了,车门终于打开,穆千珩下了车,又径直往宋槿书住处去。
许弋愣了下要跟,才发现车子都没锁,车门敞着,车钥匙就随便地扔在副驾驶座位上,他赶紧拿钥匙将车锁了才去跟穆千珩。
折回房子里,小柯在看电视,宋槿书在卧室窗口椅子坐着,趴在桌上侧着脸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听见门被推开,他回头,穆千珩关上门走过来。
他走得不快,站在宋槿书面前问:“是你为了离开我想出来的吗?你找叶宁录音了?”
他问得近乎执拗,像个孩子,几个小时过去了,他看似在思考,却想出这么个结果,宋槿书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疼,但又觉得好笑。
他在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时候,在逃避的时候,居然能找出这种理由。
宋槿书摇摇头,“录音是真的,在你和夏绯云订婚的那天录的,当天我本来想过把录音给你,但是……”
他停了下,“我不希望你……”
话头又顿住,他移开视线,闭眼又睁开,“是我私心,不给你录音,还可以有个借口留在你身边,但现在我们变成这样,都没有意义了。”
穆千珩不说话。
宋槿书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没指望他很快就能接受,他说:“我们对彼此来说是什么?继续纠缠,对你我都没好处,你看到我也会想起过去的事,我也……”
他抬手在眼角抹了下,有些怆然笑一声,想再说什么,但唇动了动,却闭上了。
穆千珩说:“我不信,你骗我的,你是觉得我骗了你你不平衡?但江苒的事情怎么能拿来……”
他眼眸里逐渐黯下去。
他只是觉得不真实。
一切都好像噩梦,他坐在车里从九年前一直想到了现在,从得知江苒跳楼江妈妈过世开始到这一刻,这就是个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噩梦,上楼的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踩在地面上,他的脚步虚浮,到现在不能摆脱腿软的无力感觉。
宋槿书坐了会儿,两人静默着,后来他起身,轻轻抱住他。
穆千珩现在的感觉他懂。
那一天,他在学校读检讨认罪,然后被警察带着要回家去收拾东西,家里空荡荡的,妈妈不在,他想着妈妈大概是去火车站了,总得告别的,他被警察带着去火车站。
路上他想,他得和妈妈说一声,家里那些钱,不能胡乱花了,要用的时候可以用,留一些等他出来了,或者可以开个小店什么的,这样他们以后的生活也会有些保障。
那时他真傻,一边觉得对不起江苒,但一边又不受控地想,死了的人已经死了,他为自己开解,他也是被逼无奈。
但临近火车站,有警车的鸣笛声响在耳边,他被拦在外面,心头升起不详预感,听见有警察说有女人在火车开来的时候跳下铁轨,他疯了似地推开拦着他的人冲进去。
铁轨上大片的血迹,他无法辨析那是个人,因为已经没有人形。
那时,他也不信那是妈妈,他嘶哑地哭着喊妈妈,整个火车站都是他撕心裂肺的吼,到后来就连警察也不再拉他,他跪在铁轨上,在血泊中他看到妈妈最喜欢的衣服,上面的鲜花刺绣被殷红的血浸染,开在铁轨上,目所能及的是残破碎裂的肢体。
那时候他觉得天塌下来了,他快要死了。
在少管所最初的日子里,他痛苦得快要分裂,一会儿想妈妈那时候一定是精神又不正常才会做出那种事,和他认罪没有关系,但又一阵子,他想起,其实妈妈经常去火车站等人的,但没有一回做出这么失控的事情,妈妈在最失控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打他而已。
将罪责推脱到别的人别的事上面,是人类体内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逃避了内心的罪恶感,可以短暂地让内心获得安宁,哪怕是假象,但无可避免,人的身体和心灵都是这样,总是很自私地在保护着自己。
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崩溃。
穆千珩被他抱着,身体依旧是僵硬的,过了许久,他把他狠狠推开,力气竟大到让他一下子撞在桌子上。
他红了眼,表情是愤怒的,“宋槿书,你骗我,我不信!”
宋槿书并不恼,扶着被撞疼的腰直起身,微微仰着脸看着他,笑容里也带了些哀伤,“其实你自己很清楚,多问我几遍答案也不会改变,我哄你有用吗?你已经听过了,你都知道的。”
许弋和小柯在外面听到撞击的声音,不得已地敲门,许弋在外面焦急地喊了几声先生,就将门给推开了。
穆千珩喘着气,低下头,手按着额头,弯下Ⅰ身又站起来,头晕得厉害,明明已经在大口呼吸却觉得心慌气短得厉害,转身往外走,脚下竟然绊了下,许弋扶住,小柯已经跑过去看宋槿书了。
穆千珩头也不回再次离开,许弋跟过去,小柯看这样子有些慌,见宋槿书手揉着腰,“先生对你动粗了?”
宋槿书摇头,“只是推了我一下。”
穆千珩正常的时候是拿宋槿书当宝贝的,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那种,小柯一听心里就犯嘀咕,“你说什么了,让先生这么大反应?”
宋槿书没回答,揉着腰在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