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也从未想过,如果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痴儿,而是一只失去理智的恶鬼,身为金人的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滔天恨意。
少年禁不住后退一步,撞到了完颜洪烈身上。
完颜洪烈用手按着他的肩膀,沉稳道,“测一下这二位的身长,与买两副合适的棺材和寿衣,再买一些纸钱与元宝,纸人纸马也都看着买,当做普通葬礼就好。”
手下领命,道了一声“冒犯”,测量两个死者的身高,而后出了院子。
全程院子里都安静极了,除了赵王府中带出的几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可是杨康却始终觉得,顾安宁在默默看着自己。
偶尔有风吹过,杨康后背都会一阵发麻,他总觉得顾安宁离自己很近,随时都可能会来到他的身边,只是他看不到罢了。
这么想着,杨康又往完颜洪烈身边凑了凑。
完颜洪烈不介意给他庇护,像个寻常父亲一般,拍拍他的肩膀,不着痕迹把孩子半搂在了怀里。
更换完衣服,顾安宁看着尸体入棺才松了口气。
完颜洪烈也松了口气,吩咐手下将两具棺材抬出,又让杨康先行离开,独自留在了院子里。
虽然杨康已经十五岁,完颜洪烈却不见得太老。他的身躯依旧挺直,唇边蓄着胡子,身穿汉人衣裳的金国王爷,竟有一股文人骚客的风雅,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冷的。
他看不到顾安宁的身形,但目光依然锐利,完颜洪烈道,“我不知你为何会找上康儿,康儿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他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此次也是因为我,才能满足你的心愿。此间事了,你便离开吧。人间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康儿身边。”
顾安宁显出了形。
他身上的衣服不再是方才那一件,变成了不久前刚换上的冥衣。
黄色与黑色交织,衣服上的刺绣也充满了美好的寓意,祝愿他下辈子能多福多禄。但是这样的衣服,穿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充满了不祥。
尤其面前这位出现的突兀,他压根就不是人,而是一只死亡多时的鬼。
顾安宁面如冠玉,施施然行了一礼,纵然完颜洪烈的语气算不得好,他还是温温和和地回道,“多谢成全。”
“不必言谢,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完颜洪烈道。
他说完转身离开宅邸,却感觉到身后的鬼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
完颜洪烈回头,皱眉斥道,“本王说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他心中已经不抱希望。
通过杨康的描述,完颜洪烈得知对方只要不谈及金国,就能保持温和的性情。除了性格软弱之外,他还脑子不清醒,格外好糊弄。不过这个脑子不清醒放在现在就算不得什么优点了。
完颜洪烈没指望顾安宁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他还知道,顾安宁没有办法走出宅邸大门,只要从宅子中出来,就能摆脱掉他。
他一脚踏出宅院,回头去看,却见顾安宁也跟着走了出来。
面对完颜洪烈诧异的目光,顾安宁微笑道,“既然我的肉身已经离开,我自然应当跟着身体,不必继续留在这里。”
“你要一路跟随我们去汴梁?”杨康冷静道。
完颜洪烈跟顾安宁离得很近,杨康有些担心父亲安慰另一方面又觉得完颜洪烈无所不能,连带着他心中的恐惧也少许多,故而可以理智地与顾安宁交流。
少年道,“你终究不属于阳世,这般毫无准备地走在路上,不怕太阳晒得你灰飞烟灭?”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极了,完颜洪烈怕他把顾安宁激怒,皱着眉头提醒,“康儿!”
有几个人希望被一只鬼紧紧跟着?杨康本意是劝顾安宁老实一些,不要随意显形吓人,说出去的话却变了个意思,听到完颜洪烈预期中的不赞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连忙补救,“你不如去棺材里,或者其他地方?夏日太阳最毒,恐怕对你没有好处。”
“多谢提醒。”顾安宁没有一点恼怒的迹象。他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杨康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等你去了大梁,有的是时间想。”
顾安宁赞同道,“说的也是。”
说完他化作一缕青烟,飘进了棺材里。
杨康这才有闲心去关注自己所处的环境,身后的侍卫们低声讲话,杨康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刚才的顾安宁,除了自己与完颜洪烈之外,竟没有一个人看到。
被吓了这么多次,杨康多少习惯了些,不像一开始那么害怕。
完颜洪烈身份特殊,没有办法抽身前往东京,只好多给杨康派了几个高手在身边保护。杨康临行前给母亲编了另外一套说辞,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他娘渐渐管不了他的行动。完颜洪烈做的周全,这位王妃只能给儿子收拾好行装,嘱咐他早去早回。
杨康没想到的是,丘处机竟然也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