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确实很友善,林浔在和人交谈的间隙里抬眼去看东君,看见他很专注地看着自己。
这是很认真的态度,仿佛……自己已经被东君默认为很重要的人一样,林浔想。至少,如果是一时兴起找到一个合口味的人,谈一个消遣时间的恋爱,是不会把他这么正式地带给朋友们的。
他和东君都没什么家长,似乎最高规格的认可也就是见朋友了。
不过,虽然他们都很友善,但一场应付下来,也还是有些头痛——林浔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密集的社交了。
东君或许知道这一点,和医生道,我和林浔进房间去看看。
医生欣然说好,又问要不要管家领着,房子结构有点复杂,会迷路。
说完,又道,哦,不用了,你们的记忆里一般都是人肉摄像机那个范畴的。
他们两个人就进去了。
整栋建筑的风格经过改造,很艺术,大面积的白色,无规律的线条和几何形状,天花板吊下来一些什么东西,装饰花很抽象,林浔也就勉强能欣赏十分之一。
不过他目的主要也不是欣赏。他只是想静静。
他觉得东君也想静静,毕竟男神是高岭之花不是交际花。
于是他在草坪前,玻璃房后的栏杆旁趴了一会。
东君:“不高兴?”
林浔转过身去面对他:“我有一点……困惑。”
雪白的窗帘被风吹起来,非常轻的质地,像流散在天空上的,大片的云,涌到了他和东君间。东君拨开它们,道:“你在想辛普森博士说的话吗?”
“嗯。”林浔抱臂,看着东君的衬衫领——其实他只是随便找一个眼神的焦点。
“我觉得博士那句话很重要,我怎么证明洛神不是另一个大型统计工作构成的骗局呢?”
人工智能约等于统计,这是业界众所周知的原理。
你对人工智能说一句“你好”,它也会回一句“你好”,这不是因为它学会了人话,是因为在它所收录的数据库里,面对一句“你好”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回一句“你好”,于是它遵循统计规律,也回答“你好”。
东君没说话,林浔继续道:“我确定它比现在正在使用的人工智能都要优秀,但这是因为我数学比较好,我写出了更自由的算法。但是本质上,大家的原理都相似。洛能和我对话,他有自己的说话风格,但这是他在自己的数据库里以这一风格为目标挑选出的结果。他的自主性仍然比不上人。”
他问东君:“你觉得呢?”
东君:“我觉得你的语文不太好。”
林浔:“……”
他真诚道:“我相信你能理解。”
“在某种意义上,你的问题是不需要被考虑的。”东君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我们不也是统计工具吗?”
是。
一个人出生时,他是空白的。耳朵和眼睛是他的接收器,他接受外面世界的一切信息,从这些信息中学习,逐渐变成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
人工智能从海量的数据集中学习的过程也是这样。
“但是,驱使我们去学习的东西是什么?”林浔道:“或者我换个说法。在已知我喜欢你的情况下,我会说‘我爱你’,这件事情计算机也能做到。但是驱使我喜欢上你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我该怎么用公式和算法把它写出来?”
“我之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和你在一起后我会多想一些东西。”他声音低了下来:“假设我是一个模仿人类创造的人工智能,我有一个‘本能’模块,里面有个命令叫‘寻找恋爱对象’。然后,我在成长的过程中通过统计和学习逐渐完善一个标准:会写代码,长得好看,然后我遇到东君,东君满足我目前的标准,然后这个程序被出发,我爱上他。”
东君挑挑眉。
林浔总结道:“虽然可行,但是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按照这个逻辑,如果要在人工智能身上实现人类的感情,”东君道,“你需要往本能模块里写入很多命令,‘寻找朋友’,‘和亲人建立关系’,‘确立人生理想’之类。”
林浔接上:“然后这些命令同时执行,只要你写入的东西足够完善,它就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以假乱真,谁都看不出他是一个人工智能。我无法证明我自己不是人工智能,你也不能证明你不是一个人工智能。”
他无精打采:“但它很丑,还没有灵魂。”
“我不知道你想做的能不能实现,但我有一种直觉。”东君道。
林浔抬头看他:“是什么?”
“如果是为人工智能创造一个灵魂,”东君的眼神很静,语气似乎也很笃定,“它的运算不会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