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浔深吸一口气,虚假的平静还是没能维持住。人在紧张的时候,真的吃不下去任何东西。
他说了一声没事,然后道:“我今天早睡了。”
架构看着他,碧蓝色的眼睛里有一些担忧的成分在:“那你好好休息。”
林浔“嗯”了一声,走到客厅茶几旁,拉开下面的一个抽屉,这个抽屉是他们平时放药的地方。
程序员这一行有时候日夜颠倒,生物钟被打乱后睡眠质量往往不佳,所以他们常备了不少助眠用的非处方药,从褪黑素到谷维素甚至扑尔敏,各自适用不同的情况。
他随手拿了一瓶,按双倍剂量吃掉后,把指针关在房间外,关灯,睡觉。
指针挠了几下门,又喵喵喵叫了好几声,未果,也没声了。
林浔望着天花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过一会儿药效发作,眼前世界昏昏沉沉黑了下去。
林浔不喜欢做梦,从小就不喜欢。
他并不像那些情感或想象力丰富的人一样以做各式各样的梦为乐,相反,他觉得梦境很混乱,很没有逻辑。白天,他的逻辑会统治他的认知,但每当闭上眼睛,一切就不会再受控制,正如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不会知道自己下一刻将梦到什么那样。
星空,一望无际的星空。无数微光在头顶闪烁,远方天际隐约勾勒出一道璀璨的银河,只有夏天才会有这样的夜空。耳边传来的蟋蟀叫声,身体四周温凉的风都佐证了这一点,这是一个晴朗的夏夜。
那么这是哪里?
林浔恍恍惚惚往四周看,他仿佛在一个房顶上,他往下看,视线刚好看到一扇敞开的窗户。当他的视线触及那里时,思绪变得更加混沌和模糊,仿佛在俯视整个房间。
这是一个陈设精致的所在,房间中央有一张一看就非常柔软的床,雪白的床单和被套一尘不染。夏天的晚上会有蚊子,于是这张床也挂着雪白的蚊帐,蚊帐的一角在风里,在月色下轻轻摇动,像纱,或者流动的雾气那种东西。
这并不是林浔所熟悉的环境,他往一旁望去,看见一面墙壁是落地的书柜,书柜里摆满名字晦涩的书籍,大多与文学、雕塑和绘画有关。而另一面,床正对着的那边墙壁的最右,是一个梳妆台——梳妆镜和梳妆椅都洁净如新,梳妆台前摆了漂亮的梳子和瓶瓶罐罐,束头发用的发圈,胸针、项链和其它首饰——一个女人的房间。
他耳畔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今年是第九年。”
一道很好听的声音。
忽然,一道难以言喻的电流传遍他的全身,仿佛有一瞬间他身体里流淌的所有血液都变成了冷水。林浔一个激灵,清清楚楚地记起所有事情来——那个颈圈,颈圈发出信号的时候,说明你现在进入稳定持续的梦中。而他的认知和思维也在刹那间回复清明,和白天清醒时的状态相差无几。
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栋小楼的屋顶上,周边的场景何其熟悉,是小时候和爷爷、林汀一起居住的小楼。而对面那扇窗户……他却奇异地没有任何印象。
梦中的这个人物好像还是他自己,他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一用力就能自如地控制这个人,但是他没有做,让梦里的自己自由活动。
于是他转头看向身旁——身旁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有黑色的,柔软的漂亮长发,好像是刚洗过,因为林浔嗅到了好闻的柠檬香气,是自己以前最喜欢用的那瓶洗发水,不过上高中后,这款洗发水就停产了。林浔继续观察,这人穿一件很宽松的白色T恤,显得整个人很单薄,单薄、松软又乖巧。
但是当他看到这个人的五官——
精致的五官,第一眼会让人以为是女孩子,但是下一秒就不会了,因为精致中还有隐隐约约的锋利,像草丛里藏着的猫科动物,虽然现下非常懒倦,却有锋利的牙齿和爪尖。
看着这样的五官,林浔能够一点不差地描摹出十年后他的样子,因为他认出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东君。
但他内心的活动并未影响梦中自己的动作。
梦里的林浔和身旁十四五岁的漂亮朋友说话,语调轻快:“那我们认识也有九年了。”
“嗯。”他的这位朋友仍然在注视着那扇半开的窗户,月色下,雪白的房间像一座安静的灵堂。
林浔问:“你在想她?”
他摇头:“没有。”
林浔:“虽然我没见过我母亲,但我有时候还是会想她,小时候会觉得很伤心。”
他身旁的人语气却很平静,像个没有情绪的人:“我没有因为她伤心过。”
“但是你从来没跟我提过她,我以为你不想谈。”林浔托腮:“所以我也没敢问过你她是怎么去世的……他们都不告诉我。”
“她是自杀。”身边人回答:“那天她让我练琴,然后给我父亲打电话,说她想他了,让他快一点回家。再然后,我父亲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林浔:“为什么会自杀?”
那人收回望着房间的目光,转而抬头望向星空,他的侧影在夜色里很寂静:“因为我父亲不能离开她,所以不许她出门。或者是因为我,他觉得我母亲分出了一些爱给我,所以不许她和我接触。”
林浔往他身边凑了凑,和他靠在一起,他觉得他们两个像两只团在一起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