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没了,小黄鱼也没得吃了,黎白伤心地瘪着嘴巴,琥珀般的眼瞳浸着水光,又漂亮又脆弱,不要说宫沉,连裴鹤宣也泛起了说不出的心疼。
裴鹤宣同时想起第一次遇见少年的那晚也看到过少年的眼泪,——摔倒之后竟十分娇气的疼哭了,一滴泪落在他伸出的指尖上,明明不烫,却似乎有灼热的温度从指尖传到了心里。
但裴鹤宣很快回过神来,——少年此刻是在为别的男人哭,他竟然还觉得心疼,简直是犯贱。这么一想心情非常不悦,也不多说废话,直接拉住黎白的手就走,神色也显得十分凶戾。
直到带着人上车之后,裴鹤宣的神色才稍稍好了一点,但语气仍然不好,命令道:“不许哭了,再喜欢宫沉也没用,他已经把你送给我了。”
还恶意补充说:“就为了一个找人的信息和工程项目就把你送给我了,在他心里权势地位才是第一,你根本排不上号。现在你是我的人了,要全心全意听我的话,不准再为别的人哭。”
其实黎白已经不哭了,但‘花式委屈’的随机任务还没完成,所以还要继续装委屈才行,又想起裴鹤宣当时二话不说就要把它这么可爱的猫猫弄死的事,扭过脑袋不理他。
裴鹤宣见状,伸手就要把黎白的脑袋转回来,可他总是会忘记自己打不过黎白的事实,手反而被黎白给按住了。
黎白气哼哼地按着裴鹤宣的手,一脸戒备地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瞪裴鹤宣,眼里努力折射出很凶的光,“你要干嘛?”
尽管少年奶凶奶凶的小模样毫无威慑力,还是把裴鹤宣气得不行。——在宫沉面前就乖乖软软地叫哥哥,在自己面前就戒备排斥成这个样子,态度差别如此之大,裴鹤宣一张脸都气到扭曲了,十分骇人。
和宫沉不同,裴鹤宣做事只论自己舒不舒坦,从不顾及和畏惧任何人,否则也不会任由他要抢蔺家家产的传言传那么多年。他也不压抑自己的情绪,直接把冷傲和不爽写在脸上,尤其是心情不悦的时候,眼底的森冷就从整张脸上融开,看起来尤为可怕。
黎白倒一点也不怕,但车里的司机和保镖明显有些不安,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待下车之后,那些见到裴鹤宣的管家和仆人更是战战兢兢,十分紧张。
去的不是蔺家大宅,而是裴鹤宣自己的住所,管家之前就得到了裴鹤宣今天要过来的消息,小心翼翼地上前说厨房已经把菜做好了,要不要去餐厅吃饭。
裴鹤宣冷着脸半天没答话,却转头对落在后面的黎白道了一声‘过来’。待黎白走到身前,恶声恶气地问:“饿了吗?”
黎白完全是那种要顺毛撸的小猫猫,这么一凶,立即不高兴地抿着嘴不回话。
“怎么不说话?”裴鹤宣又问:“哑巴了?”
黎白这回干脆转过小脑袋,连看都不看对方。
裴鹤宣的脸色几乎跟夜色一样黑了,甚至气到隔了片刻才讲出话来:“不说话你今晚就在这儿站着吧,保镖的工作之一本来就是站岗。”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把黎白一个人丢在走廊上。
其实裴鹤宣本来让人准备了许多菜,打算和黎白一起用餐,现在气都气饱了,直接去了书房。本以为去书房就能沉下心来,可打开电脑还没看几个文件,就莫名看不下去了。
又看了一会儿,听到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忍不住站起身望了望窗外。外面显然是起风了,树枝被吹得呼呼作响,甚至有不少花草倒伏在地,裴鹤宣下意识皱起眉,走回桌边,按了一下桌上的传唤铃。
外面立即有保镖进来,问他有什么吩咐。裴鹤宣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淡淡道:“他还站在外面?”
保镖知道这个‘他’肯定是今天才被老板带回来的少年,恭敬地答:“对。”
顿了一下,又犹豫着补了一句:“但外面起风了,今晚好像有雨。”
梅雨季节下雨是常事,裴鹤宣却皱起了眉。
廊檐下遮不了多少雨,少年穿的那么薄,又那么娇气,指不定就生病了。他费那么大劲把人弄过来,还没做什么就生病了,实在不划算。而且驯养小宠物要一根棒子一个甜枣才行,一味的棒子不仅没用,还会把人推的更远。
——裴鹤宣就这样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大堆借口,才开口说:“你去让他进屋吃饭,别在那站着了。”
保镖立刻领命去了,但很快就折回来,报告说自己已经讲过了,可少年依旧站在外面没动。
之前的淡然立刻装不下去了,裴鹤宣冷冷道:“他爱站就让他站着好了。”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可才不到十分钟,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裴鹤宣冷着眉出了门。
然后一路穿过前厅,走到门外,准备亲自开口让黎白进来。
少年果然还站在原地,孤零零的身形瞧着有种说不出的委屈,纤细的背影融在夜色里,甚至给人随时会消散的错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越来越大的风吹走,让裴鹤宣不由愣了一下。
然而亲自过来并没有什么用,他得到了和方才的保镖一样的遭遇,语气顿时又不好了,“我让你进屋,你没听见吗?”
说着抬脚绕到对方面前,话音却在这时戛然而止。只见少年低着头,却有泪珠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往下落,眼睫轻轻一眨,便扑簌簌地掉下一串。
无声的流泪最要命,裴鹤宣整个人都怔住了。少年这回不再是因宫沉而哭,并且哭得比在宫沉面前更厉害,但这感觉并没有想象中好,他甚至觉得心口像闷了块湿毛巾一样不舒服。
“哭什么哭?”裴鹤宣的声音依旧生硬,但语气已不自觉变软,“让你进屋不进,我还没气,你反倒委屈上了?”
迟迟等不到‘花式委屈’的任务完成的提示,又饿着肚子孤身站在屋外,黎白是真的委屈极了,低着头不说话,只管默默地哭,泪水在眼里转着圈,一眨眼就又是一串圆胖的泪珠掉下来。
裴鹤宣只觉得再硬的心似乎都被泪水泡软了一点,也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少年,动手打人时威武利落的像小豹子,哭起来又比小兔子还脆弱可怜。他抬了抬手,似乎想帮他擦去眼泪,又因手上的茧太粗糙而放下来,生硬地哄道:“好了,不许哭了,跟我去吃晚饭。”
围观了全程的保镖几乎从头惊到了尾,若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想象不到他们老板也有哄人的这一天。上一个敢在他面前使性子的恐怕已是半个死人了,记得有一回韦家的那位小姐只是稍稍闹了一点小姐脾气,就被他毫无绅士风度地抬脚踹了出去,连听其解释的耐心都没有。
裴鹤宣的确缺乏耐心,眼看要下雨,拉着黎白便进了屋。管家同时指挥厨房上菜,很快把餐桌摆得满满当当,在灯光的照射下,每一样食物都十分诱人。裴鹤宣直接指着餐桌问:“到底要不要吃?”
黎白着着满桌的菜偷偷咽了咽口水,抬手抹掉睫毛上的泪抹,瓮声瓮气地答:“要。”
他其实特别好哄,一吃起好吃的,立马就能忘掉所有委屈。好在小铃铛终于通知他随机任务成功完成了,还获得了接下来的五天能在阳光下也维持成年人模样的奖励。
于是黎白吃得更加欢快,白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每道菜都尝了尝,遇到喜欢吃的立即满足地眯起眼。
裴鹤宣觉得少年乖乖吃饭的样子果然比哭的样子看着舒服得多,他一直有轻微厌食的毛病,可见少年吃得那么香,也忍不住勾起了食欲。
黎白将旁边摆的饮品也都尝了一遍,依然是先用小鼻子闻闻嗅嗅再试探性地舔一点,像好奇的小奶狗一般。饮品分别是鸡尾酒和酸梅汁,后者是现熬的,味道偏酸,而前者是专门用来开胃的甜味鸡尾酒,又甜又爽口。他自然喜欢前者,尝完之后便倒了满满一杯,喝得十分开心。
然后毫不意外地喝醉了。
觉得晕头转向,视线也有点模糊,神色亦变得迷蒙,还用水汪汪的眼睛不满地瞪裴鹤宣,“你别乱晃,晃得我都晕了。”
裴鹤宣对少年一杯鸡尾酒也能醉的酒量十分服气,正要说话,见少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张白嫩的小脸染满了酡红,却又呆愣愣地不知要往哪儿去,紧接着便摇摇欲坠地往下栽。
裴鹤宣及时上前将人揽进怀里。
黎白迷迷登登地看向他,近距离对上那双眼睛,裴鹤宣竟呼吸一窒。只见少年眼尾嫣红,水眸带妖,充满了无声的吸引力,似同时糅合着妖气和仙气,兼具着放荡和天真,让人心动却毫不自知,眸色因此而变得暗沉一片,忍不住伸手抚向少年红扑扑的脸。
果然无比柔软。
于是另一只手也伸上来,帮他擦去唇边残留的酒渍。动作并不温柔,还透着强势和掠夺,甚至像一只蠢蠢欲动的猛兽,准备追捕它势在必得的猎物。
待擦完酒渍后便转而描摹起少年优美的唇形轮廓,觉得唇瓣又烫又热,又润又软,仿佛在勾人往里探。
黎白没有察觉到危机的来临,——他完全不能沾酒精,脑袋醉得一点也不转了,哪怕噩梦里那只咬他尾巴的大怪兽在他面前张开大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甚至可能伸出手主动摸对方的獠牙。所以无知地容纳了探入的指头,还用舌头舔了舔。
似乎没舔出什么味道,又用牙齿叼住它,像幼崽喝奶般吮吸了一下。
依然没尝出味道,因为那手指灵活得很,逗弄完舌头又进一步往里探。他咬也咬不到,赶又赶不走,最后只能任由男人的长指在口腔翻搅逗弄,没一会就被弄得气喘吁吁。
裴鹤宣听着少年如小奶猫般轻弱的喘息,唇齿张阖间露出的软舌,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用唇封住了他的唇。
像要把人吃掉一般强硬地亲吻,让黎白被亲的大脑更加迷蒙,直到快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想到推开对方,却不知为什么被压得使不上力。男人坚硬的手臂锁住他的身体,贪婪的掠夺像永远不会停止。
黎白最后还是使用灵力才将对方成功推开,这一推自然不同反响,不仅将裴鹤宣推撞在好几米远的墙边,连旁边的餐桌也被带翻,桌子上的杯子盘子顿时摔了一地,黎白自己也因为站立不稳而不小心跌倒了。
倒的地方离盘子碎片非常近,醉了的人看不到,还下意识用两只手撑在地上试图起来,裴鹤宣却看得分明,顾不上管撞疼的后背,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少年抬手按在了碎片上。
所幸黎白还没感觉到疼就睡了过去,困意似乎突如其来,整个人像只小猫似的,额头抵着裴鹤宣的胸口,身体蜷成团状,呼吸声又轻又绵长。
裴鹤宣看着少年受伤的手皱紧了眉,之前汹涌的欲望早已被那一推一撞给弄没了,就算还有什么余热,也因少年按上碎片的动作而惊得透凉。受伤曾经对裴鹤宣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见过的鲜血不计其数,可不知为什么,觉得少年手上的鲜血异常碍眼和厌恶。
这一晚自然是不能好好睡了,裴鹤宣把黎白抱到床上,又让保镖拿药箱来,准备亲自处理黎白手上的伤。受过的伤多了,裴鹤宣处理外伤的水平也很高,从取碎瓷片到清理再到上药和包扎都很熟练,只是因为怕把人弄醒而有些小心和紧张,感觉单枪匹马闯堂口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今晚同样没睡的还有宫沉。
他几乎在黎白被裴鹤宣带走的那一刻就后悔了,这后悔来得又快又汹涌,对上位者来说实属大忌,传出去简直像个笑话。可他一时间竟顾不得这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因少年离开的那一刻冷下来,心口隐约间像缺了一块,说不出的疼痛如水波般一圈一圈地往外扩,越扩越大,经久不散。
旋转木马的乐曲还在放,远处过山车的呼啸声也还在响,可在宫沉耳里,似乎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少年委屈的抽泣声和小小软软的哥哥,反反复复在耳边回响。
宫沉到了后半夜才睡着,但没多久又突然醒过来,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才想到少年已不在身旁。
分明是初夏,竟隐隐感觉到了冷。同时有种熟悉的疼痛涌上心头,仿佛他曾在不知道的时候有过这种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寒冷,让他忍不住有些恍惚。
好在天渐渐亮了,有一线晨光破开云层,洒下暖色的黄。他就在这时候接到了电话,说老爷子的病情突然又加重了,让他最好能赶回B市一趟。
宫沉乘坐最近一趟飞机风尘仆仆地回到B市,医院里能到的人都到了,包括大房仅剩的孤儿寡母。三房的人数最多,比他还小一岁的宫谨甚至带了刚出生的儿子来,四房的人数次之,而二房本就人丁稀少,一直以来就只有宫沉这一个独苗。
四房虽然跋扈,但总归还是畏惧宫沉的实力,为首的宫续主动迎上来跟他打招呼,宫谨也放下儿子过来叫了声三哥。不管面对平辈还是长辈,宫沉都如往常一般平淡有礼,但厌烦的感觉几乎快压制不住,尤其宫续三句不离集团股份,隐晦打探老爷子的遗嘱,就烦躁得厉害,脑中也涌出了无数个黑暗和嗜血的念头。
他冷眼在家族里所有的人身上扫了一遍,然后闭了闭眼。——这些人似乎在一刻不停地提醒他,他活着并不只为他自己,他肩上背着二房这一支的颜面,不能行空踏错,也不能回头。
好在老爷子的身体并没有大问题,情况很快稳定下来,之前只是虚惊一场。晚上没睡好,宫沉白天的状况似乎也不太好,吴峰跟在他身边,眼见他去病房见宫老爷子的时候都差点走错了门,忙上前一步低低提醒了一声。
其实连着几个晚上没有休息对宫沉来说都不算什么,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里的原因。——心里一旦有所记挂,便再也无法平静。
黎白倒是一夜好眠,而且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才醒。
醒来后还慌了下神,以为自己变回了猫咪的原形,然后才想起自己获得了任务奖励,在接下来的五天都能保持成人的模样。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不知何时被裹成了两个白色的球。
好在刚刚在外间开完视频会议的裴鹤宣听到动静走了进来,黎白立即问他:“我的手怎么了?”
裴鹤宣的神色和气质看起来和往常一无二致,只是眼下有点青黑,像昨晚没睡好一样,言简意赅地说:“昨晚你喝了酒,自己不小心扎到瓷盘的碎片上了。”
黎白完全不记得自己醉酒的事了,所以眼里带着明显的怀疑,“真的吗?”
裴鹤宣的表情立即不好了,语气也不太好,“我还能骗你不成?”
其实他一向是这个脾气,不像宫沉那样时刻压抑本性伪装平和,也学不来曹北霄斯文败类的儒雅调调,所以冷硬的语气让黎白觉得自己又被凶了,歪着小脑袋认真道:“那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趁我睡着了故意拿碎片把我的手扎破的,我看动画片里的坏蛋就会这样做,趁人睡觉的时候拿小刀扎人,可坏可坏了。”
“……”
裴鹤宣顿时觉得自己昨晚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包扎的行为简直就是傻逼。
而黎白很快发现他刚才不该说裴鹤宣是坏蛋,因为他的手被包着,什么也做不了,连最简单的洗脸和刷牙都不行。裴鹤宣略显慵懒地倚靠门框站着,只管事不关己地看着他,半点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倒像是在等着看他笑话。
黎白只能伸出一只裹着纱布的手把杯子捧起来接水,又努力用另一只手去够牙刷。裴鹤宣给他涂的药有止疼的功效,所以现在还没感觉到多疼,只觉得僵硬麻木,拿东西十分困难,一不留神水杯就滑下去了,啪的一声掉在瓷砖上,摔成了碎片。
碎的这一刻黎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裴鹤宣瞬间变了脸,下一秒已经一脸紧张地把他抱起来,带到了卫生间外面,然后飞快地蹲下来将他露在外面的腿和脚都检查了一遍。
检查完发现没事之后,就开始骂人了:“你是傻的吗,就不会求我一句让我帮你吗?!”
黎白眨了眨眼,完全不知道对方之前在紧张什么,只知道自己又被凶了,立即回嘴道:“你才傻呢,你就是坏蛋!”
裴鹤宣倒没因这句不痛不痒的坏蛋而发火,还捞起少年的脚帮他擦溅在脚踝上的水,再把人抱回卫生间。
地上的碎片已被仆人迅速清干净,台子上也摆好了新杯子和挤好了牙膏的电动牙刷,裴鹤宣将人抱回去后,便像之前那样继续倚靠门框站着,显然是继续等黎白开口求他帮忙。
然而少年不仅不愿意低头,还自顾自地生起了气,也不知道在气什么,白嫩嫩的小脸都气得鼓起来,而且越鼓越高,跟个小河豚一样。裴鹤宣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能像小河豚般把自己给气炸了,很想伸手去戳他鼓起的腮帮子。
原本对峙的状态顿时因这一戳而破了功,这一回合到底还是裴鹤宣先退一步,拿起牙刷送到少年嘴边道:“张嘴。”
这种站在身后帮忙刷牙的姿势避不可免会贴得很近,黎白能清楚地感触到裴鹤宣身上的热度,和须后水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檀木香,感觉这个味道有点好闻,黎白忍不住垫着脚又凑近了一点,还耸动着小鼻子嗅了嗅。
小奶狗般嗅啊嗅的模样十分可爱,而一米九的裴鹤宣比黎白高了足足十几公分,考虑到两人的身高差,裴鹤宣下意识弯了点儿腰。
这个动作并不算什么,但发生在从不考虑别人感受的裴鹤宣身上就不一样了。可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想着怎么让少年开口求他,吃饭的时候专门让人做少年昨晚喜欢吃的那几道菜,还故意摆到少年面前引诱对方。
黎白昨晚没吃多少东西就醉倒了,现在又到了中午,觉得肚子饿坏了,可惜用裹成球的手试了半天,一样菜也没夹起来。然而裴鹤宣对他渴望的眼神视而不见,就是非要他开口求他才行。
黎白吸吸小鼻子,一张小脸满是倔强,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但已经满心满眼都是好吃的了。更过分的是裴鹤宣还自己吃了起来,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裴鹤宣吃,口水都要下来了。
看着好吃的东西不能吃是最折磨人的事,黎白之前还能忍,现在却再也忍不住了,心里又生气又委屈,看裴鹤宣也越来越不顺眼,猛然发难扑向对方,“你是坏蛋!欺负人!!”
隔着餐桌的姿势不好使力,黎白手上又包着纱布,所以打过去的力道并不重,裴鹤宣甚至觉得跟挠痒痒似的。再抬眼见少年扁着嘴狠狠瞪他的模样奶凶奶凶的十分可爱,心痒越发强烈,便没有生气也没有躲,显然没把这点力道当回事儿。
却不料下一秒竟被气急的少年抓过手臂一口咬了上去,顿时疼的‘嘶’一声,不由骂了一句:“你是狗崽子吗?给我老老实实坐好不准胡闹了!”
听到胡闹两个字,黎白的委屈和生气更强了,——明明是对方欺负人,说的却好像是他不讲理一样,转头又去咬对方的胳臂和肩膀。裴鹤宣试图把少年按住,但少年挣得厉害,桌子也在挣扎间被推动,和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想起昨天桌子推倒后引发的流血事件,裴鹤宣骨子里的暴脾气升起来,强按着人吼道:“别乱动!摔倒了怎么办!”
他凶起来是真的可怕,黎白被吼的愣了愣,与此同时,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手上传来强烈的疼痛。
因为止疼药的药效过去了,加上刚割伤的那段时间不会很疼,愈合的时候反而会因刺激到神经末梢越来越疼,又在挣动时碰到了伤口,黎白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生理性的眼泪已不受控地涌出眼眶,扑簌簌地往下落。
裴鹤宣也愣了愣,——是被少年哭的愣了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见不得少年的眼泪,微微皱起眉把人按到怀里,生硬的道:“好了,不许哭了。做不到的事就叫我帮你做,求我一句会死?脑子里就只长一根筋吗?”
他按着少年单薄的肩胛说了半天的不许哭,却发现对方更不听话了,埋头在他怀里哭得越来越凶,绵软又纤细的小小一只,还边哭边发抖,甚至让他怀疑他会不会哭到背过气去。
伤口疼加上本身的娇气,黎白难受得不行,转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身体都在不自觉地发颤。裴鹤宣胸口的那块衬衫已经被泪水浸湿,靠近那里的心脏也像被蚂蚁咬了一样,不是很疼,却很不好受,叹了口气道:“好吧,是我不好。你想吃什么,我喂你行不行?”
怀里的人还在发抖,但好歹说话了,“呜呜,我手疼……”
声音也在颤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听着可怜极了,又道:“我不要在你这里,我想回家,想去找哥哥……”
“不行,”刚刚还好说话的裴鹤宣立刻拒绝了,“向我哭可以,闹也可以,别的都能依你,但这个不行。”
语气并没有很森寒可怖,甚至堪称平淡冷静,但黎白就是被他给吓着了,眼泪又汹涌起来,还一抽一抽地打起了哭嗝,“你不讲理……”
裴鹤宣实在奇怪这眼泪怎么说来就能来,无奈地重新哄,“晚上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黎白眨了眨眼睛,总算停了一会儿掉泪,并抬起头露出半只眼睛,一边打着哭嗝一边问:“去、去哪里玩?”
“你说去哪就去哪。”
黎白吸了吸鼻子,脸颊上还沾染着泪水,鼻子也委屈地皱着,却认真想起了玩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想去海洋馆。”
因为在动画片里看到海洋馆里有特别多的鱼。
就像喜欢吃甜食的人难过的时候会去逛甜品店,喜欢钱的人难过的时候会对着银行账户数钱,喜欢吃鱼的黎白就想去逛海洋馆。裴鹤宣倒没有骗他,到了晚上,当真带他去了海洋馆。
一下车,巨大的湛蓝色建筑物便映入眼帘,屋顶是一条造型可爱的胖嘟嘟的大鲸鱼,让黎白一看就很喜欢,觉得尝起来肯定味道肯定不错。进到里面更喜欢了,里面各种各样的鱼都有,尤其走海底隧道的时候,从巨大的鱼池中间穿过,五颜六色的鱼在四周围的玻璃里游来游去,每一条都长得很诱人,瞧着就十分鲜嫩,甚至让黎白把手疼都忘了,只管望着一条又一条鱼,看得小脸通红,小嘴微张,圆滚滚的大眼睛都发着光。
裴鹤宣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但觉得他此刻的模样十分可爱,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生根抽芽,过了一会儿才问:“就那么喜欢这里?”
“嗯!”黎白用力点点头,“我要天天来这里,我想住在这里!”
有那么多鱼,住在这里一定很幸福,可惜才待了一个多小时,裴鹤宣就催着他走了。黎白只能恋恋不舍地跟着裴鹤宣离开,走出大门的路上,脑子里还是那堆肥嫩的鱼。
宫沉几乎在同一时间下了飞机。
裴鹤宣提供的信息的确有用,他要找的人终于有了眉目,和老爷子谈完话,宫沉就乘坐当天下午的飞机匆匆赶回S市。时间已是晚上九点,晚高峰已经过去,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却依然堵车,尤其是靠近市中心的那条路,导航显示会堵一个小时。于是司机选择了绕路,在路过海洋馆所在的和平大街等红灯的时候,宫沉不经意地抬头,竟恰巧看到从海洋馆出来的黎白。
一时间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就要打开车门朝少年走去,然后便留意到少年手上的纱布,不由顿了顿。再下车时晚了一步,少年已经和裴鹤宣一起上了早早就等在路边的宾利。
宫沉一动不动地望着少年和裴鹤宣上车离开,哑着嗓子想叫一声‘白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直直敲在大脑上,异常沉闷。
裴鹤宣的车已经左转走了,直行的红灯也结束了,宫沉坐回车内,猛然间觉得疲倦极了。坐姿明明跟之前的一样,眼神却空茫茫的,没有半点生气。
吴峰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老板这次怕是真的栽了。
待忙完后回到住处,佣人赶紧给做宵夜放洗澡水,宫沉简单吃了一口,就把自己泡进了水里。水很热,却觉得从手心到整个后背都在发冷。一想到少年手上的纱布,整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勒住,勒得紧紧的,难以呼吸。
裴鹤宣的性格人人皆知,冷硬又暴戾,对谁都一样,若少年惹他不高兴,哪怕身手再厉害,也有一万个理由被他找麻烦。他才到裴鹤宣身边第一天就受伤了,境遇肯定不好,他受伤的时候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哭……
——宫沉完全不能细想。
闭了闭眼,转而想起少年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昏暗的灯光下,少年的眼神却依旧明亮,认真说会一直陪着他。
他却亲手把少年送到裴鹤宣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