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的疫情治理的很快,短短几个月时间,基本上已经完全控制住了。
魏延不像之前那么忙了,准备抽时间好好陪着陈娇娘,却发现她不见了。
槐夏红着眼眶将两封信递给了他,“夫人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让您不要找她了。”
魏延蹙眉打开信,第一封信写的是关于黑尸症究竟怎么出现的,她怀疑此事跟二皇子有关,而且孙路那边或许也会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第二封信,看着上面的内容,勃然变色。
和离书。
“从今往后,你我夫妻情断。此后婚嫁,各不相干。此后余生,望君珍重,”
什么都没说,只留了一封和离书。
“她到底出什么事了?”冷静下来之后,他叫了槐夏进来问道。
如果不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情,她不可能这么一走了之。
槐夏红着眼眶却只说不知道,魏延彻底失去耐心,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杯子发出噼啪的声响,槐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夫人生病了......”
从梧州便开始身体不舒服,一路到了江淮,这么长的时间她一直在强撑着,她日日呕血的时候,而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夫人说不想您看着她走,所以才自己走了,她说让您忘了她。”槐夏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陈娇娘离开的时候,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趁着魏延去巡视灾区的时候,悄然离开,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死去的样子。
魏延心中像是一下子空了一块,有说不出的痛楚从心里蔓延开,瞬间抽干了他的力气,再加上连日的疲惫,他几乎要站立不住,只能伸手扶着桌子才勉强没有倒下。
“派人出城去找。”
众多人马随之出城,四处找人,一连数天过去,陈娇娘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什么消息都没有。
魏延的脸整日布满寒霜,已经多日未曾笑过,他不肯相信陈娇娘真的死了,就算真的死了,他也要找到她。
瘟疫治理已经几乎完成,朝廷下了命令,让他即日启程回京。
可魏延一直不肯走,执意非要找到陈娇娘不可。
朝廷派来的人不断地催促,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因为连日来的痛苦折磨出现了问题,脸一天比一天难看。
别馆中某日来了个道士,指名要见魏延。
“我受人所托,带封信给世子。”
魏延接过信,上面熟悉的字体,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何人所写,不等看信便急着抓住道士问道,“她人呢?她在哪里?”
“她已经走了。”道士摇摇头,“我亲自送她离开的。”
魏延心一沉,脸上血色全无,“不可能!你骗我的,她不可能死了。”
道士只是无奈叹息,“信是她最后留给你的,你看完就明白了。”
信是陈娇娘写的,写信的时候,她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魏延,我走了。不要因为我的离开难过,也不要折磨自己。虽然我们真正在一起时日不长,可细数那些时光,也有很多值得回忆的地方。我想带着这些回忆离开,我不想你看着我一日日衰败下去,这一生已经是偷来的,于我每一天其实都是老天的恩赐,能遇到你,跟你成婚,对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如今我先走一步,你不要难过,人生有那么长,你还有尚未实现的抱负,去实现它吧。因为那也是我希望看到的景象。”
“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道士见他脸色变了又变,摇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魏延带人返回京都。
*
四月微风徐徐。
齐国边陲一小镇的宅子中,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临窗而坐,头发又黑又亮,皮肤光洁如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般,穿一身素雅浅色的褂子,正微笑看着怀里的孩子。
她离开的时候,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断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但是却没想到转机竟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怀孕了,在她那么虚弱的时候,竟然诊断出有了身孕。
孩子的出现有了新的转机。
青云观的云虚道长说,这孩子来得及时,将她的命数改了,果然如他所说的一样,自从有了孩子,她虚弱的身体竟是一日日好转起来。
身体好转,但她和魏延之间却不能再见,这也是对她违逆天意,擅自更改了瘟疫结果的惩罚。
她一路往北走,在靠近边关,一个叫庆云镇的小镇定居了下来,买了一处宅子,几个丫鬟仆人,安心养胎。
怀胎十月,生了个女儿,取名长乐。
入夜之后,哄着长乐睡下,陈娇娘睡不着一个人在院子里乘凉。
隔着一堵墙,隔壁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如潺潺流水,清浅温柔,沁润心田。
她的隔壁住着一户姓叶的人家,听说是做生意的,这里只是暂时落脚之处,很少回来住。陈娇娘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也没见到隔壁有人走动。
这会突然听到笛音,不免好奇,莫不是隔壁那家人搬过来住了?
一曲结束,她还想再听,声音已经停了下来。
陈娇娘有些意犹未尽,但别人不肯吹了,她也只能作罢。
之后几日,那笛声夜夜都响起,有时候是一首曲子,有时候又是接连好几首,渐渐的陈娇娘也听出来了,应该跟隔壁那个人的心情有关系。
入了夏之后,天气热得很,陈娇娘晚饭后会出门散散步,这个时间长乐在睡觉,留着丫鬟照看着。
迎面过来两个妇人,都是附近村上的人,看到她之后两个人都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陈娇娘刚走几步,发现地上掉了个荷包,想着是刚才那两个妇人的,便捡起来想叫住她们,不想她们已经走远了。
她追过去,想着还给她们,却不想听到两人背后议论她的话。
“那个陈夫人看着真好看,你看她身上衣裳的料子,跟咱们这边的真是一点不一样。”
“呸!那就是个狐媚子,专门勾引男人的,你可别被她骗了。”
“啊?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不知道吧,外面都怎么传的,你没看她那双狐媚招子,专门勾引附近的老爷们,看到个男人就巴不得扑上去。”
“不能吧,我看陈夫人挺和善的,而且还有了身孕。”
“呸!你看她挺着个大肚子搬了过来,你可见过她男人?”
“那倒是没有。”
“这种女人指不定是在哪里搞大了肚子,估计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那也太不要脸了吧。”
“谁说不是呢,就是不要脸呗,我跟你说你回去把你家男人看住了,别被狐狸精勾引走了。”
两人说说笑笑正要走,刚一转弯,看到陈娇娘站在那里,两人都吓了一跳。
冬霜气的骂道,“我家夫人好心将荷包给你们送回来,你们倒好,背后说三道四,你们是哪知眼睛看到我家夫人做那种事了!”
“这可不是我们自己说的,镇上的人可都这么说。”两人背后说人坏话被发现了,心中理亏,看着陈娇娘冷冰冰的脸,小声解释。
陈娇娘没说话,那两个妇人试探着一把将她手里的荷包抢走,转过头匆匆跑了。
冬霜气的跺脚,要去追,被陈娇娘拉住了。
“夫人,您不用怕她们,这群长舌妇整天就会说人是非。”
陈娇娘摇摇头,“我不是怕她们。”
今个出口气有什么用,她能教训这两个妇人,难不成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巴不成?
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注定要遭别人指指点点。
她无所谓,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她不忍心让孩子跟她一样被人指指点点过日子,所以她必须要找个男人。
“帮我找个媒人来。”
“夫人,您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冬霜觉得难过,明明夫人那么好的一个人,而且从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为什么她们要说这么难听的话。
“我不是在意她们的话,而是我考虑过,一直这么下去终归不是个事。”陈娇娘声音淡淡的说道。
风言风语一直都有,从她大着肚子住在这里开始就有,她以前一直不在意,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便不怕,今日才知道谣言猛于虎,有些话比刀子伤人都厉害。
如今有了长乐,她不能再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尤其等孩子到了知事的年纪,这些传闻必定会伤害到她。
冬霜见她如此说,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便转身出门寻媒婆去了。
陈娇娘提了个要求,要愿意入赘的。
隔天媒人有上门,给她挑了几个人选,“那个赵老爷真是挺不错的人,生的也端正,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先头那位妻子是因病过世的,如今还是一个人,底下只有一个儿子如今已经成亲分出去单过了,跟夫人正合适。”
“孙秀才人也不错,刚满三十就考中了秀才,人生的那也是玉树临风的,将来前途远大,而且他至今未娶妻,夫人若是嫁了就是原配妻子,必定是圆圆满满的。”
媒人话音落下,便听到冬霜气的说道,“听说这个赵老爷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他要入赘估计是想让我家夫人帮他还债吧。”
“那还有孙秀才,孙秀才年纪跟夫人差不多,而且还未婚配。”媒人又说道。
“那个没成亲却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如今为了银子能抛弃青梅竹马娶我家夫人,将来也能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我家夫人,这个人要不得。”
媒人被她说的脸色通红,心里直嘀咕,这个丫鬟怎么什么都知道。
冬霜冷着脸呵斥道,“你要是能给我家夫人介绍个好男人,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但要是再介绍这种来,下次我就拿大扫把招待你!”
媒人被她言语唬的一愣一愣的,连连保证不敢糊弄,保证给陈娇娘挑个各方面都好的男人。
陈娇娘也知道,她提出的这个条件着实不好找,要是样样都好的男人,怎么肯甘心入赘,但凡能入赘还不介意她带着个女儿的,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
正值盛夏,晚上热气尤未散尽,她睡不着,翻来覆去只觉得更是烦躁,索性起来披了件外衣坐在院子中看星星。
隔壁的笛音准时响起,陈娇娘闭着眼睛听着,只觉得这袅袅清音有平复心神的功效。
听了这么久的曲子,却还没见过吹曲子的人,隔壁的这户人家深居简出的厉害,平时极少出门,只有一个管家偶尔出来采买。
今天他只吹了一曲就停了,陈娇娘知道他应该没走,闲来无事便开口跟他闲聊几句,“听了你这么久的曲子,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安静的夜晚,她的声音也不大,但两家只隔了一堵墙,她知道对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叶洵。”
隔了会才听到对方声音响起来,低低沉沉的男人声音,很好听,应该年纪不大,“原来是叶先生,我姓陈。”
“陈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听你近来时常叹气。”叶先生询问道。
陈娇娘有时候听曲子的时候会响起一些陈年往事,不由得叹口气,但没想到他竟然会注意到,“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事,不重要。”
“陈夫人的丈夫呢?”对方问道。
陈娇娘笑笑,眼眸暗了几分,“我们已经和离了。叶先生的妻子呢?”
她记得听冬霜他们说过,隔壁就邻居搬过来的时候就带了个管家,并没有女眷。但听他声音应是二十出头,不似十七八,因此才有此一问。
“我并未成亲。”
陈娇娘低低咳嗽几声,隔壁的男人问道,“陈夫人身体不适吗?”
“可能是不小心着凉了,没什么大碍。”她最近又有些咳嗽,每晚都难受不已。
“夜风凉,陈夫人早些歇息。”
陈娇娘听到隔壁脚步声渐远,自己转身也回了屋内休息。
隔天一早,冬霜进来说,“隔壁叶先生让管家送了些冰糖雪梨膏来,说是给您的。”
陈娇娘有些意外,不想他竟然还记得,“替我谢谢叶先生。”
冰糖雪梨膏熬的极好,跟平常的熬法有些不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入喉便有种很舒服的感觉。叶家一连送了七八日的雪梨膏,喝了几日,她的咳疾逐渐好转起来,有时候一整夜都不咳嗽一声,她人瞧着也精神起来。
这日的傍晚,媒人一脸喜色的来了陈家,一进门就说道,“陈夫人,好消息好消息啊,这次这个真是极好极好的,你肯定喜欢。”
陈娇娘客气请她进门,又让冬霜摆茶招待。
媒人这才继续介绍,“这位老爷刚而立之年,并未婚配,如今单身一人,家境殷实,身边无妾,亦无子嗣。”
陈娇娘听着的确不错,便问道,“我有一女儿他可知晓?”
“知道知道,他说了最喜欢小孩子,不介意夫人带着孩子。”媒人一脸高兴的说道,“陈夫人,我说实话,这位是真不错,要不是我年纪大了,再年轻个十几岁,我都舍不得介绍给你,我都想自己留下了。”
一句话逗得陈娇娘掩唇笑起来,“既然这样,那就先见见吧。”
“见面也容易,你们离得近,随时都能见面。”媒人说道。
陈娇娘笑问,“离的近?”
附近的邻居她都见过,哪里有媒人说的这样的人,心里估计恐怕又是媒人夸大其词的话罢了。
“对啊,你们应该见过。”媒人说着朝着隔壁的方向指了下,“就是隔壁那位叶老爷。”
陈娇娘一怔,“是他?”
媒人走后,陈娇娘频频往隔壁看,觉得有些好笑。
晚上都睡了之后,陈娇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到一阵笛子的声音,她披了件衣服起床去了外面。
隔着墙壁,那笛声很悠扬。
过了会才停下来。
“陈夫人,今日媒人可是把你吓到了?”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交谈。
陈娇娘笑笑,“倒是没吓到,不过确实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也要找妻子。”
“我独居多年,如今年纪大了,身边也需要个人。”男人声音淡淡,“陈夫人也是吗?”
陈娇娘嗯了一声,“孩子需要父亲。”
“那你自己呢?”他问道。
陈娇娘摇摇头,又想起隔着墙壁他看不到,便说道,“我自己一个人早已经习惯了,如果那人愿意对我的孩子们好,我也愿意跟他一起生活。”
“你愿意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喜欢和爱都是奢侈的词,能找个相敬如宾的人就不容易了。”陈娇娘说道。
多少夫妻其实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视同水火更是大有人在,她要求不高,只要他能对孩子们好,跟她能够相敬如宾的走下去就好。
对面的男人许就没说话,陈娇娘站在这边很久,久到她觉得对方不会开口了,转身正要回去,他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然你要求这么简单,那不如考虑下我。”
陈娇娘脚步一顿,“叶先生?”
“你说的这些我都能做到,所以既然你选择谁都一样,那不如选择我。”他说道。
“呃,既然选择谁都一样,我也不是非要选择你吧。”陈娇娘哭笑不得的说道。
“我比他们长得好看。”
陈娇娘,“.......”
“陈夫人还有什么顾忌的?”叶洵的声音又响起。
“叶先生,我实话跟你说,我只是想要找个愿意入赘的男人,与我扮作假夫妻,目的是让我的女儿有个名义上的父亲,让我不至于被人指指点点。如果你觉得我会跟你在一起或者打着其他主意,我劝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叶洵声音低低笑了笑,“陈夫人说的这么直白,那我也跟你说几句实话。我需要个妻子,也需要个孩子,我同样不准备真的跟你成为夫妻。你有此想法,正合我意。”
几天后,陈家门口放了一串鞭炮,带着孩子独居的陈夫人成亲了,招了个入赘的丈夫。
又过了一个月,陈家搬离庆云镇。
长长的官道上,马车缓慢的前行着,车内一家三口,看起来其乐融融。
他们此行要去平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