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和军部对抗到底吗?」
头皮一阵剧痛。
被人粗暴地揪着头发,凌卫不得不抬起头,对着那张脸。
是的,又是这个男人,审讯官之类的角色。
每次都在恶梦里见到他,不,应该说,是见识他残酷的手段。
凌卫明白过来,这人是自己最近恶梦不断的原因,但是,为什么每次睡醒之后就会什么都不记得呢?
只有做恶梦的时候,只有在梦里,才会再次想起上次梦见了什么。
相同的审讯场景,没完没了的折磨,对于一个经历寻常的军官来说,真是太古怪了。
「虽然你坚决不肯供出王族和帝国的勾结,如此冥顽不灵,但是上尉,你是幸运的。长官们还是打算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王族和帝国的勾结?
从前的梦中,似乎提及过公主。
可是,女王陛下并没有生育女孩呀,唯一的子嗣,是现在的皇太子殿下。
「只要你说出在军部的同党。」
「……」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上尉,供出同党的名字。在凡登战役中,你命令自己的舰队紧急改变航向,避开右十区,是因为知道右十区藏有敌舰埋伏吧?这个情报当时只有军部的人知道,是谁泄露给你的?」
「按照你所说,右十区这个情报……」
听见自己的声音,凌卫陡然一惊。
并不是由于嘶哑得几乎不成声的嗓门,而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正说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话。
那种感觉,就像这身体里塞了两个人的灵魂,一个正控制着口舌和四肢,而他,却只是一个困惑的旁观者而已。
「很好,上尉,你总算肯开口了。」一直以来,面对犯人如同一堵坚墙般的沉默,审讯官对此也感到惊喜,并且命令士兵,「给他一点水。」
士兵端来一杯水,放在他干裂的唇边。
凌卫低头一口气喝个精光。
「好了,继续说下去,上尉,抓紧你最后的机会。」
「有人在军部把凡登右十区有敌人埋伏的情报泄露给我。」
「这个叛徒是谁?我要他的名字。」
「说到叛徒的话,只有你们。」
「你在说什么?」审讯官的声音刻薄地提高了一点。
「我可是,在前线和敌人作战的联邦军人,」得益于那杯比甘露还珍贵的清水,凌卫觉得自己的声音比刚才好多了,虚弱、低沉,但始终保持着不屈的气势,「如果知道我舰队的航线前方有敌人埋伏,不是应该立即通知吗?」
「闭嘴!你这是在质疑军部的决定吗?」
「明知此事,却隐瞒不报,要将全舰联邦士官置之死地的人,才是叛徒。」
「你现在说的话,对你的处境毫无帮助。」
「真正的叛徒,并不是把敌人情报告知我的人,而是那些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不惜借助战争的名义,把忠诚的联邦军人派遣到战场上去送死的人。因为欲壑难填,连深受人民爱戴的王室也不肯放过,甚至用上酷刑逼供和栽赃陷害这样的无耻手段。」
「你该不是在大逆不道的……」
「不错。」他抬起头,露出毫不畏惧的微笑,「我所说的叛徒,正是军部里的长官们。为首的,就是三位至高无上的上等将军。」
「好大的胆子!你胆敢亵渎全联邦最尊贵的将军!」男人的声音从震怒中恢复,齿间逸出冷酷的冷笑,「上尉,你不愧是我见过的最顽固的人。不过,你马上就要为自己所犯的错误吃大苦头了,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我不怪你。人犯下错误,必然结出苦涩的果子。犯错者本人,或者他的子孙,在适当的时候,注定要吞下这颗苦果。我知道刚才说的话,会让自己遭到更加残忍的酷刑,就当我吞下自己种出的果子吧。」凌卫听见,自己正对审讯官回之以令人惊讶的平静,低声说,「但是,你呢?泰斯上校。你今天种下的恶果,将由你自己来尝,还是作为遗产留给你的后辈呢?」
风声猛然掠向耳边。
啪!
脸被搧得偏往左边。
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凌卫适应着被打后产生的眩晕和痛苦,轻轻地咳了两声。
很快,小小声的咳嗽变得难以控制,每一次咳的动作都牵动到体内的伤处,肺部仿佛被塞进了真空箱里,受到巨大的酷刑般的挤压,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凌卫意识到,嘴里的那股血腥味应该不仅仅是嘴角被打裂了。
他咳得完全无法止住,即使被牢牢绑在金属椅子上,脊背依然竭力往前弓着,试图减缓那种痛苦。
「你大概以为自己见识过军部最残忍的刑罚了,上尉。但是你弄错了,还有一些更有趣的等待着你。相信我,你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的。」
凌卫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前面的桌子,上面溅着星星点点的鲜血。
他正在咳血。
「说!是谁潜伏在军部里,一直向你通风报信?说出他的名字,否则,我让你痛不欲生。」
谁向我通风报信?
谁,一直在保护我?
那个珍贵的名字,藏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是谁?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我忘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巨大的凄沧感,如罗网一般紧紧笼罩凌卫,贴在身上的每一寸网丝,冰寒入骨。
凌卫一阵剧烈颤抖,大叫着张开眼睛。
「哥哥。」
「哥哥!」
两张放大的脸,同时在视野中出现,不分轩轾。
凌谦和凌涵各自坐在床的两边,同时关切万分地低头盯着凌卫。
「啊?」凌卫吐出一口气,缓慢地移动着视线,「我怎么……」
「哥哥在嘉奖大会上晕倒了。」
「而且是晕倒在艾尔?洛森那混蛋的怀里。」
什么?
凌卫楞了楞,下一秒,大会上的回忆涌上来。
不可思议和困窘尴尬也随之而来。
虽然是因为剧烈的头疼发作,但是,堂堂军人,在军部召开的大会上像虚弱的女人一样晕倒在陌生的长官怀里?
实在太可耻了!
希望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注意到的人不多。
「为了从那个杀人凶手的儿子的魔掌里把哥哥你给抢回来,我们今天算是豁出去了,要不是我们,哥哥你说不定会在那男人怀里醒来呢。哼!真恨不得当场就把他揍到死,竟敢乱碰哥哥!」凌谦的一句话,立即粉碎了凌卫的奢望。
天啊……
凌卫无力地呻吟。
猜也能猜得出来,看见那一幕,每一条血管都流淌着酸醋的凌谦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凌谦,你……那可是军部的大会,怎么可以胡闹?还有,」凌卫把目光转向凌涵,「你当时也在现场,明知道爸爸和其他如此多的长官们都在,怎么不劝阻凌谦呢?」
不等凌涵开口,凌谦首先嗤之以鼻,「劝阻?拜托,哥哥,凌涵比我还冲动。他首先冲过去,照着艾尔?洛森那张骗人的脸就赏了一拳,啧啧,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凌涵这么不顾仪态的举动哟。」
凌卫不敢相信地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三弟,「凌涵?」
凌涵摆出他招牌的,没有任何一丝表情的脸,冷冷地说,「他想摸哥哥的脸。」
「嗯?」凌卫没听明白。
「他,那个艾尔?洛森,当时举起了手,想抚摸哥哥的脸。」
不知为何,凌卫忽然感到非常尴尬,「胡说什么?初次见面的人,怎么可能……反正,会主动摸我的脸,还觉得不恶心的男人,全宇宙中也只有你们两个没有审美观的家伙吧?」
他从床上坐起来,猛烈的动作让眼前出现片刻的眩晕。
接着,太阳穴仿佛又注入新能量似的跳动起来,脑壳开始隐隐作痛。
凌卫用手捧着头。
「哥哥,又头疼了吗?」凌谦赶紧凑过来,屈膝坐在床上搂着他。
「嗯。」
凌涵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递给他一颗小胶囊,「吃了它。」
凌卫听话地把头疼药吃了,喝了一口水。
「身体不舒服,应该多喝点温水。」凌涵建议。
「不用了,谢谢。」
刚刚醒来的凌卫又忘了重要的一点,凌涵是不会接受拒绝的人。
他瞅了凌卫一眼,默默把杯子凑到唇边,自己喝了一口,挑起凌卫的下巴,嘴对嘴地灌给凌卫。
如果和凌涵争执的话,一定会把床单弄湿的。
凌卫这样想着,接受了凌涵强硬霸道的举动。
「哥哥,我也要。」凌谦在身边又嫉又羡地叫起来。
「让我休息一会吧。」凌卫说着,又深深的皱起眉。
发现他确实身体不适,凌谦识趣地暂时按捺他如火的激情。
不要紧,迟早有机会补回来的,只要一直待在哥哥身边。
不想让凌卫辛苦地下床走动,凌涵把已经做好的温热饭菜端进来。
按下按钮,一个方盒从床头柜下方自动移出,徐徐上升,移动到床中间,展开成为一张悬空的临时放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