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地利用了看起来无可挑剔的合理性,凶手很高明。」凌涵颇有深意地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秘密调查,再经过分析,我对这次的事件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断,」凌谦问:「想不想听听?」
凌涵做了一个请他继续的示意。
凌谦把已经吸到一半的烟掐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泰斯独生子的死不可能这么凑巧,一定与泰斯的死有关,那么,为什么要把泰斯的独生子扯进这件事呢?如果只是为了让泰斯的自杀显得较为合理,似乎不值得花这么大工夫。泰斯作孽太多,为人孤僻,工作压力很大,听说军部最近对他也屡有责备,就算他独生子没有死,只要现场布置得好,也是可以得出自杀的结论。相对来说,在星际旅行中要制造一起意外,还要躲过意外调查团的精密调查,难度很高。」
凌涵似乎听出凌谦的意思了,吐出一口气,「你是说,最爱的人?」
「不错,」凌谦点头,「泰斯的人生里,他就只剩一个儿子,那是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人。这让你想起了什么?」
凌涵棱角分明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郁。
还能想起什么?
除了二十年前奄奄一息的卫霆,和闯入审讯室的艾尔·洛森。
「你刚才说,所在房间炸成粉碎,连尸体也找不到。」
「你也想到了,」凌谦丢给弟弟一个我们想法一致的眼神,接着说:「很有可能在那次意外中,泰斯的儿子并没有死,而是被艾尔·洛森用不知什么方法绑架了。然后……」
「然后,他重演了当年的一幕。」凌涵冷冽无比的语气说。
在某个阴冷恐怖的地方,把当年残酷地折磨过卫霆的审讯官秘密约出来。
手上有泰斯的独生子做人质,就算如今身为中将的泰斯也不得不受其要胁。
在见面地点控制了泰斯后,当着泰斯的面,将诸般痛苦加诸泰斯的儿子身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泰斯尝到肝肠寸断的滋味。
那个时候,泰斯是否会跪下向艾尔·洛森求饶,为当年对卫霆所做的事忏悔?
泰斯会如何苦苦哀求艾尔·洛森,结束他唯一的儿子的痛苦?
也许,像二十年前一样,用一颗轻巧的子弹。
也许,艾尔·洛森会把枪交给泰斯,让他亲自动手。
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这一切,你有证据吗?」凌涵沉声问。
得到的回答,是凌谦一声充满挫败感的叹气,不甘心地说:「如果我有足够的证据,早就把艾尔·洛森送上军事法庭了,恶意制造飞船意外,杀死一名中将,够他死个十次八次的。可目前的情况是,这家伙手脚太干净。我找到的一点小东西,并不足以入罪,真的上法庭,他只要请个好一点的律师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忘了告诉你,我接到消息,泰斯所在的星球上发现了一具不知来路的尸体,致命伤是太阳穴上子弹穿透,但叫验尸官大吃一惊的是他的身体上满布伤痕,叫人不寒而栗,连见多识广的验尸官看了晚上都做噩梦。我直觉那就是泰斯儿子的尸体,但尸体的脸被毁了,牙齿、指纹等能找出身份的东西都毁了,全身被注射了破坏DNA的药物。反正,就是不能称之为证据的证据。」
「也就是说,调查了这么多,到头来,什么有用的证据都没有,只能算是推论。」
「什么推论?前后联系起来看,分明是斩钉截铁的事实,看看艾尔·洛森苏醒的时间,他一定是醒过来后就已经着手他的复仇计划,真是一点工夫都不耽搁。可恨的是我们没有证据向军部揭发他。」
「当着泰斯的面,把泰斯的儿子折磨到奄奄一息,然后让泰斯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再杀死泰斯,制造自杀假象。你真的觉得艾尔·洛森会这么做?」
「当然会。老实说,如果哥哥像卫霆一样被酷刑折磨到奄奄一息,还被男人们肆意强暴凌辱,我……」
「不许!」凌涵声音骤然严厉到了极点,恶狠狠地像毒蛇一样用血红的眼睛盯着凌谦,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后面的话,「拿哥哥当假设的对象。」
凌谦骤然沉默。
在凌涵冰冷的视线里,他找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恐惧。
胸膛激烈地起伏,好像露台的氧气忽然不够了。
凌谦低下头,从烟盒里掏烟,却被人很凶狠地一把夺走了烟盒。
他诧异地看着凌涵把香烟点着,放到嘴边,阴沉着脸大口大口地吸起来。
把一根烟吸完了,凌涵才沉声说:「泰斯只是一个审讯官,受命于军部。如果艾尔·洛森对他都要用这种可怕的报复手段,那么,别的人,他更不会放过。」
「当年下令迫害卫霆的,是三位上等将军,包括艾尔·洛森自己的父亲。而且,这三个人现在已经作古了。」
「你别忘记,」凌涵语调比冰还冷,「当年强暴过卫霆的人,现在很多还活着。」
凌谦感到身上发冷。
仿佛他们现在脚下站的不是景致迷人的露台,而是古冰原的中心点,只有让人顷刻窒息的稀薄空气,和足以刮去皮肉的阵阵寒风。
当年强暴过卫霆的人,现在还活着的,已经是联邦军部中执掌大权的人。
包括,他们的亲生父亲。
凌承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艾尔·洛森是打算报复整个联邦军部了?哼,大概联邦几十亿穿着军装的人里面,他唯一不憎恨的人就只有哥哥了。」
凌谦说着这话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抓的力道大得惊人。
凌谦疼得皱眉,看向自己的孪生弟弟。
「凌谦,给我搞清楚!艾尔·洛森这一切,不是为了哥哥,而是为了卫霆而做。听到吗?」凌涵咬着细白密实的牙齿,无比郑重地警告,「这个人心中充满了可怕的仇恨,让他得到哥哥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毁掉哥哥。如果你以为,他会对哥哥手下留情的话,那你会犯下很可怕、很可怕的错误。」
天际无数的繁星似乎失去了光辉,带着险恶的灰暗要朝着这小小的露台压下来。
战场上的血腥味尖利地涌进鼻尖,浸透现实。
咚、咚。
感觉到心跳都快沉重得将近停止时,不知哪里传来有节奏的几下敲击,打破死寂般的沉默,凌谦和凌涵转过身,骤然浑身巨震。
他们看见了凌卫的脸,就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巨大的惊恐笼罩了孪生子,几乎要背过气去,但下一刻,他们忽然记起了他们有关闭隔绝门。
咚!咚!咚咚!
透明门另一端的凌卫又开始曲起指头在门上敲了敲,嘴里开阖着,但什么也听不见。
发现门的隔音功能确实很好,心怀鬼胎的两人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呼吸。
凌谦启动解锁,隔断客厅和露台的屏障被打开了。
「哥哥怎么醒了?才睡不久吧?」
「睡不好,醒了之后又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凌卫也披着和他们同一款式的长睡袍,走到露台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忽然发现了凌涵手里的烟盒,皱起眉头,把烟盒从凌涵手里拿过来。
「真是的,居然跑到露台上鬼鬼祟祟地抽烟。这是凌谦才会做的事,没想到凌涵你也这样。」凌卫失望地看着凌涵。
凌谦委屈地叫起来,「凭什么呀?哥哥总是把我想得很坏,把凌涵想得很老实。太不公平了!」
「只是觉得凌涵不会做太多无聊的事而已。」
「哥哥就是个偏心鬼……」
「不好意思,这盒香烟,我没收。」凌卫把香烟丢进角落的垃圾处理器入口,「妈妈早就说了,要我监督你们,不要染上军中的坏习惯。抽烟,喝酒,还有女人什么的。」
「哈,我们才不要和女人厮混。」
「哥哥又做噩梦了?」对于香烟被凌卫拿走销毁,凌涵没有任何意见,他在意的是凌卫受到的困扰。
「嗯,不提这个了,在露台上站一站,吹点晚风,也许有助睡眠。」不想又向弟弟们述说梦里自己的惨况,连累得凌谦和凌涵都不能睡好觉,凌卫略过这个话题,挨着露台的护栏,凝望远处星罗密布的灯火。
凌谦和凌涵很自然的学了他的样子,一左一右贴着他的肩膀,和他远眺同一个方向。
「站在露台上看星星和繁灯,感觉世界上的一切都好宁静,」凌谦低低地叹了一声,「这种时候,哥哥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吗?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是真的。」
凌卫的语气有些为难,「可是,我要是说实话,可能又会让你讨厌。因为我的回答,估计不是你想要的回答。」
「不会!」凌谦连忙发誓,「不管哥哥怎么样的回答,我都不讨厌。哥哥对我说心里的想法,本来就很让人高兴了,是不是,凌涵?」
凌涵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凌卫想了一下,才说:「那好吧。我在想,明天维尔福中将的突击测试,不知道会不会出联邦战争史标准教程以外的题目,特殊培训的话,考试的涉及面也会比较大吧。」
凌涵脸上忽然浮现淡淡的一笑,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讨厌!哥哥太讨厌啦!」
在露台上大叫讨厌的人,不用问,自然凌谦了。
第三章
如凌卫所料,维尔福中将的突击测试,题目范围远远超出联邦战争史标准教程,这让大部分的学员吃不消。要知道,联邦和帝国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数百年,而在数百年未形成两极局势之前的各联盟大战,更有数不清的战役。整个宇宙的发展史,俨然是一部以世纪计算的战争史,谁又可以把这一切了解透彻呢?
测试的成绩当场给出。
在所有人里面,凌卫的成绩已经遥遥领先。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把昨晚失眠而剩下的时间都用在了预备测试上,也要归功于他在闲暇之余总爱挑战争史之类的书看。
这是他天性里带来的兴趣。
对于战争,凌卫总有一种打从心底产生的好奇和不解——真如书上所说,正是人类的贪欲和嗜血,才造就了人类发达的文明吗?
「真是一塌糊涂,你们这种水平,竟然能够担当一舰之长,军部真是够呛!」维尔福中将对着众人难看的测试成绩破口大骂,并且宣布,「明天还会有一次测试,还是不及格的人,会受到严厉惩罚。」
下面响起一阵轻微的鼓噪。
被维尔福中将用恶狠狠的目光一扫,顿时归于安静。
「下面,由另一位教官给你们讲一堂实战课例,给我好好地听课!这也会纳入明天的测试内容!」
维尔福中将说话时,教室的自动门应声而开。
一个笔挺端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凌卫在座位上抬起头,视线和一双沉着的啡色眼睛不期而遇,不禁一怔。
「这一位是艾尔·洛森少将,会为你们讲解伟塔罗娜战役。」维尔福中将简单地介绍了一句,就把讲台让了出来。
众人都感到奇怪。
像伟塔罗娜这样著名的联邦战役,在军校的教科书上都有详细讲解,根本没必要在特训中再格外讲一次。
不过,既然是上头的意思,也只好炒冷饭一样地重温了。
艾尔·洛森虽然比下面的一些学员还年轻,态度却异常沉稳,泰然自若地步上讲台,「各位,首先,请看显示板,这是伟塔罗娜战役在两军未遭遇前的示意图……」
艾尔·洛森的讲解有条不紊,栩栩如生,这并不奇怪,凌卫已经在嘉奖大会上领教过他杰出的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