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卫,不,应该是卫霆,对凌家的人从来没有一丁点好感。
二十年前,正是上一任凌将军凌泽南主导了他的被捕,刑讯,虽然审讯官是泰斯,但他很清楚,在单面可视玻璃后面,静静矗立着欣赏他的痛苦的人群,一定有凌泽南的身影。
那个,曾经暗中想招募自己,让自己为凌家效命,却被自己拒绝的凌家家主。
只想和艾尔在一起。
只想帮艾尔。
卫霆一点也不想选择靠山,他只想做自己,但是,如果有一天再也无法自由飞翔,如果做联邦军人,就必须选择一方势力的话,他只可能选择艾尔。
只有艾尔,只想把自己奉献给艾尔。
不是修罗家,更不是野心勃勃,手段卑鄙的凌家!
坚毅的脸庞,蓦然扭曲出一丝痛楚。
「啊,我太迟钝了,」艾尔?洛森宛如大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他抱起来,「伤口一定很疼,他们竟然这样对你。那些敢对你做这些事的混蛋,我会好好处置的。我先带你去医护室。」
「不……我有话,要说。」
双唇轻微地开合,彷佛说每一个字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身体颤抖。
额头也一直在冒冷汗。
「有什么等一下再说,先治疗了……」
「艾尔!」忍不住用最大的力气低吼。
乌黑发亮的眸子瞪着正抱着自己的男人。
一向都是很内敛深沉的人啊,这种时候居然没脑地和自己争执。
再这样,自己随时就要撑不住了……
「卫霆?」
「别那么……用力,勒得,很疼。」
「抱歉。」
「和你无关,灵敏剂。」轻轻地喘息中透着痛苦。
艾尔?洛森脊背一僵。
啡色眼眸杀意涌现。
「他们对你用了灵敏剂?几倍量?」艾尔沉声问。
「五倍。」
「该死!」艾尔调整着僵硬的手臂,不敢把他的宝贝抱得太紧。
他要把这些疯子通通凌迟,割成碎片!
五倍的灵敏剂,他们居然敢背着他使用了灵敏剂!
心疼得已经碎了。
「不要怕,我立即给你注射相应的缓解剂,再给你一点麻药,不会再疼了,我保证。」艾尔?洛森忍着温柔地亲吻他的冲动。
连亲吻也不可以。
五倍的灵敏剂,纵使再温柔的吻也是酷刑。
「不,我不要注射。」黑眸执拗地闪过一道亮光。
「别怕,我亲自帮你注射,保证扎针不疼。忍耐一下,只要用了缓解剂,很快就会有效。」艾尔?洛森像哄小孩子一样温柔,满脸怜惜,心中千疮百孔。
卫霆,为什么偏偏是卫霆,总要受这种没人可以承受的痛苦?
「不要缓解剂,不要。」
「别乱动!卫霆,你听话点,不要乱动……」怀里人的挣扎,让艾尔?洛森这个威严的少将惊慌失措,既怕他摔下来,又怕双手太用力弄得他更疼。
「我不要缓解剂。我只想多看你一眼,艾尔。」
审讯室瞬间死寂般安静。
凌谦忍不住走前一步,被凌涵冷冷地伸手拦住。
「哥哥他……」
「他不是哥哥。」凌涵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
深邃眸子凝结成冰。
厚厚冰层下,是他被冻得四分五裂的心脏。
哥哥他,被艾尔?洛森卑鄙险恶地抹杀了。
哥哥的身体,被一个死了二十年的孤魂占据了。
不能接受!
因为是复制人,所以才这样对待他吗?因为是复制人,就理所当然抹去他的存在吗?不管你们用了什么方法,我绝不接受!
要把哥哥带回家,一定要让爱我们的哥哥重新回来。
卫霆的灵魂,必须毁掉!
凌涵走前一步,挟带着令气温降低的危险。
「哥哥,你受了伤,神志不清了,请跟我回去接受治疗。」知道熟悉珍惜的身体里目前并不是心爱的人在主宰,凌涵说话的语气冷淡犀利,「你是新凌卫号的舰长,我是军部指派对你进行监督的军官,你现在丧失自主能力,我有权代你做主。」
「谁说他丧失了自主能力?」艾尔?洛森抬头,一点不让地逼视回去。
「他现在并不是凌卫。」
「你有证据,证明他不是凌卫?让开,我要带他去医疗室。没看见他在忍着疼吗?」
凌涵挡在门前,比一堵墙还强硬,盯着艾尔,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他不是我哥哥,疼死活该。叫他快点消失,让我的哥哥回来。」
「混蛋!」
如果不是抱着爱人,艾尔绝对一拳打碎这张阴毒的俊脸。
这时,疼得脸无人色的凌卫开口了。
「我要发表声明,」痛得嘶哑发颤的声音,却透着冷静,和深思熟虑后的笃定,「维尔福中将,请为我作证。」
早就赶到的维尔福中将和一干下属,一直被他们当成透明人待在一旁。
忽然被卫霆指名,维尔福中将才扬起浓眉,跨出一步。
严肃地扫视着室内的人。
「维尔福,帮我一次。」颤动着痛楚的黑眸向维尔福一扫,惨笑着说,「你欠我一次,记得吗?」
维尔福山一样的脊梁蓦然一震。
早已百炼成钢的心,被这个多年不见的眼神深深触动。
二十年前,伟塔罗娜战役,伟大至极,却被生生抹杀,无人知晓的漂流人计划。
当年如果不是卫霆,自己这个如今怒吼三军,跺一下脚星球都要震三震的中将,早就成了宇宙中一粒微尘。
还记得那个完成计划归来,穿着紧身宇宙服,脸上犹挂着两道污迹的年轻军官。
在舰艇走廊上擦身而过,一掌轻轻拍在他肩上。
笑容灿烂,意气风发。
你欠我一次,记住啦,维尔福。
声音清亮,带着一丝孩子般的得意。
卫霆,是卫霆。
这个叫凌卫的人的身体里,居然生存着二十年前的卫霆!
一瞬间,维尔福中将经历沧海桑田,酸甜苦辣,心中自明。
「我只能保证秉公处理,」他重新绷直了脊背,嗓音低沉,「不过,联邦自由公民,确实都享有发表个人声明的权力。」
「维尔福,你!」
凌谦怒而冲前,在离维尔福两步的地方,被维尔福忠心耿耿的下属们七八支枪抵上额头。
追到审讯室的人中,以维尔福这一派的人最多。
「卫霆,你已经疼得浑身冷汗了,不管你要做什么声明,先接受治疗再说。」心上人忍受着痛苦,在自己怀里一阵一阵微颤,艾尔心疼得脸都变色了。
「不,一定要,现在。」卫霆语气坚定。
仰头看了艾尔一眼,目光充满苦涩的爱怜。
傻瓜,如果不是灵敏剂,不是剧烈的痛苦,我怎么可能第一次完全清醒地掌握这个身体?又怎么可能撑到现在?
这一点点的残存意识,不知是如何保存在凌卫的血肉中的,那也许是目前的科学技术也解释不清的难题。
从凌卫的第一次呼吸开始,他就存在了。
被拘禁在一个不由他控制的身体里,被压抑在万丈深渊之下,时而清醒,时而恍惚,被动感觉着凌卫的感受,却毫无控制权,宛如一个隐形灵魂,没人可以听见他的一言一语。
这样悲惨的状况,持续了二十年。
凌卫才是这具躯壳的真正主人,
而他,只是一缕孤魂。
没人知道那种刻骨铭心的孤单无助,他唯一能做的,是回忆自己和另一个人尚未展开的恋情,寂寞地编织无数个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最近一年,情况总算有所变化,尤其是见到艾尔后,火山般的思念烧融了层层精神束缚,冒着化为精神碎片的风险,他从深渊最底层冲向海面,一次又一次,企图占有这身躯,哪怕一分钟也好。
哪怕一秒钟,也好。
天可怜见,他曾经短暂的醒来过,虽然付出极大代价,虽然如昙花一现,只来得及一个亲吻,一下抚摸。
但那一现的昙花,芬香足以弥漫苦苦思念的二十年。
想和艾尔在一起。
只想,和艾尔在一起。
被禁锢在凌卫的身体里,可以听和看,可以感觉和痛苦,却不能说出一个字,不能做任何动作,不能有任何自我意志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