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者: 王一
材质: 封面全彩印刷
文案:
那狂风扫卷的羞辱与劝戒,狠狠将他所有知觉抽空──
宣怀风百般担心姊姊有朝会阻碍他和白雪岚的恋情,
却未料到先发难的竟是白雪岚的表哥白总理!
该委曲求全让爱人意气风发地活着,
还是要为了维持爱情忠贞让彼此陷入绝境?
他非但陷入这无法抉择的痛苦泥淖,
不意间又中计放走了宣怀抿!
这下,他到底该如何对白雪岚交代……
第一章
宣怀风从总理书房里出来。
门外什么人也没有,刚才冲进去的凶神恶煞的士兵,还有何秘书,都不在了,所以宣怀风出来,也没有人拦着。
迎接他的就只有华丽的走廊扶手和装饰。
而这华丽,在宣怀风眼里是朦胧中带着灰影的。
他就在这朦胧的灰影中缓缓步行。
刚才那狂风扫卷的羞辱,把他洗筋伐髓了,就好像四肢里的血管还在,不过里面的热血像凝固了,又像被抽空了。
说来也奇怪。
他刚才被压着跪下时,只觉得皮肤被血冲着,涌着,仿佛要涨破了身体喷洒四溅,是让每个细胞都激得热辣辣的痛,但离书房的门越远,那屈辱痛苦的痛就渐渐发麻了。
他懵懵懂懂地走在来时经过的长廊,一步步踏下铺着法兰西艺术砖块的阶梯。
大概还要托赖刚才的一跪,膝盖和小腿不时传递来刺痛的感觉,要不是这一点刺痛提醒着他,恐怕他难以找到自己的脚,因为他实在感觉自己的躯体是空荡荡的。
在他眼前,有大片大片的黑影,如海啸飓风般飞卷翻腾,耳里一丝声音也没有。
总理府里一个听差和他擦身过,许是认得他,停下来说了一句什么,也许是称呼了他一声,宣怀风只看见他容色恭敬,两片嘴唇开合了两下,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宣怀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听差就笑着欠欠身走了。
宣怀风便继续朝着出口,慢慢地走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强做出这平静的样子,仿佛是什么天条天规压在他身上,强迫着他非这么假装着自己的镇定不可。
明明身上没有力气,明明四肢空荡荡,他像被一棒子打破了头,血溅了一街的人那样,总有把劲一松,想倒下的倦意,可是,他又模模糊糊地,同时也很倔强地想,在书房里已经受过羞辱了,现在,他必须挺直了脊梁。
总理府他来过几次,从来没觉得它这么宽敞,这么大过,似乎一个地下大厅就占了几百亩地,从楼梯走到大门,像是一辈子也走不完。
周围是落针可闻的。
可宣怀风依稀觉得,这种落针可闻的寂静刺入骨髓。
寂静中,仿佛有窥探的目光,从窗后、柱后、门后,或者楼上,外头十字长廊远远投过来,探索似的,藏着深深的,窃笑议论的意味。
那些目光,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他幻想的,可他不理会。
他盯着前方,挺直腰背,端端正正地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段路总算走完了,宣怀风的视野里,现出总理府高耸威严的门顶,门前卫兵的身影总是矗立不动的,仿佛一尊尊不苟言笑的阎罗塑像。
宋壬在大门外早等得不耐烦,一直伸着脖子往里望,两道浓眉锁得老紧。
一发现宣怀风的影子,那两道浓眉才暂且松了一丝,宋壬几步跨过来,几乎挨上总理府的门沿,隔壁的卫兵瞧见了,半不耐烦地警告,「干什么!干什么!又不是不知道这什么地方,你兄弟要守点规矩呀!」
宋壬转头说:「兄弟,我奉白总长命当差的,白总长和你们白总理是兄弟呀。」
一个卫兵说:「可不就是看你是白总长的人,要是别个,能让你门神似的杵在这里这么久吗?你等的人出来了,快让开些,这不同别处,让上头看见不相干的人在大门乱挤,要我们怎么交代?」
他们正说着,宣怀风已经出了大门。
宋壬也不和卫兵说话了,迎上去说:「宣副官,怎么去了这么久?约医生的钟点只怕赶不及了。」
宣怀风乍从那片朦胧的灰影里出来,头上太阳白得炽热,日影漫漫,要让天底下污浊全部现形一般地泼洒下来。
他掀着眼皮,默默往上看了一眼,觉得那阳光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刺目,简直要刺出他的眼泪来了。
然后他是绝不能流泪的。
不但不能流泪,而且还不能露出一丝或委屈、或难过、或痛苦的痕迹。
因为若如此丢人现眼,未免就遂了某些人的愿了。
宋壬在他身边说了几句,他都恍惚着没听见,最后那句,才算听见了,回答着说:「送公文是要官员写签收单的,等了一会,所以花了点工夫。」
宋壬再问了一句,他又淡淡地回答:「我这几天脸色都这般,只是因为累了。等事情办完了,休息几天就是。」
说完,试着动动脸上的肌肉,竟发现自己还能挤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宋壬说到做保卫的工作,是一把好手,但说到察言观色,心思细腻,那就有点不够档次了。这几天他跟着宣怀风前前后后地四处去,也知道宣怀风确实是乏累透了。
何况,虽然不爱打听别人隐私,但他也常听公馆里伺候的人窃窃私语,讨论总长那山东男儿冲动的体魄和热情,实在是很够宣副官受的。
好像昨晚也……
那就是总长不够体恤人家了。
宋壬脑子里想到这些,回避都来不及,更不能拿来对宣怀风劝告什么,摸摸鼻子,问宣怀风的意思,「那个外国医生那里,还去见吗?不是我斗胆说您,论理这孙副官的事,本来就不该您去办。您是嫌事情还不多?累得脸上都没血色了,要是回去生个小病,总长气起来也有一场好闹。」
宣怀风表面上镇定着,心里若明若暗,似喜似悲,混沌一片。
许多想法搅在一起,就如无数酱料打翻了搅在一起那样,酸甜苦辣咸涩辛,结果竟是尝不出任何一点有条理的味道来。
与其静静品尝这些痛苦的味道,倒不如绝不让自己空闲下来。
宣怀风说:「布朗先生的约会,是一定要去的。」
宋壬问:「现在去,恐怕也晚了一刻钟。您不是说洋鬼子最爱看钟表,都是约定时间不见人就自己走的吗?也不知道那洋人走了没有,倒不如……」
宣怀风说:「别说了,上车吧。」
那语气是冷静而坚定的。
说完,就径直向汽车停的方向去。
上了汽车,宣怀风和司机说:「开车,快点。」
然后两手一环,往后座椅背上一靠,装做闭目养神。
宋壬先入为主,见他这样,更认为他乏了,怕打扰他休息,再没说一个字,也没发一点声息,却不知宣怀风两手环在胸前,故意把手掌贴着身体,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藏在手肘下袖褶里的十指,微微颤栗个不停。
他们和布朗医生约定的地方,实在是布朗医生在城里临时租的一个办公室。
布朗医生的才能找不到地方施展,这办公室也只是一个半吊子的地方,一个礼拜,倒只有两三天开着,不过按照惯例,外面一个小隔间里,请了一个年轻的会打字的女文员当秘书。
布朗医生作为一个洋大夫,这点排场还是必须有的。
汽车在办公室所在的大楼前停下来。
宣怀风在汽车上「闭目养神」了这一段路,十指的颤栗总算控制住了些,听见刹车,又听见护兵开车门的声音,宣怀风就把眼睛睁开,打起精神往车外走。
脚从车里伸出来,往下一触,竟有点找不到地面的感觉。
宣怀风察觉自己眼前略略一黑,五指下意识就把车门抓紧了,强撑着身体。
耳边有护兵「呦!」了一声。
便有人把他扶住了。
宋壬这可是吃了一大惊,一个箭步上来从另一边牢牢把他搀着,瞪着眼说:「说了回公馆,您就是不回。这可不就出事了?」
他一紧张起来,大嗓门就控制不住,震得离他近的人耳朵嗡嗡乱响。
宣怀风也被他震得清醒了几分。
眩晕也只是刹那的事,人一站直,视野也就由暗转明,周围事物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身体里一股疼痛不知发自哪里,似乎有骨头渐渐裂开,要仔细去找,又数不出是哪一根骨。
宣怀风咬了咬牙,笑着说:「都到这里了,你还要我回公馆?白走一趟,落下的活以后还是我来做的。」
宋壬露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可一想,又真拿他没办法。
他还正在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宣怀风已经从车上取了一份文件下来,向大楼里走去了,他也只好朝其它护兵打个招呼,叹着气快步跟上去。
上了三楼,就见到了一个门上写着「奥德里奇·布朗医学博士办公室」,房门是虚掩着的。
宋壬伸手就要推门,宣怀风拦着他,低声说:「这可不行,要敲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