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代云一把扯住他,又笑又怨地瞅他一眼,低声说,「坐下吧,忙来忙去干什么?也不嫌累。你要早些对我们怀风好点,也不至于有今日。」
年亮富尴尬地苦笑。
宣怀风虽然不怎么喜欢姐夫,却也不想他太难堪,站起来劝了年亮富两句,很随和地请他坐回来一道话家常。
「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姐姐也没道理,姐夫其实对我们不错,那时候我也没赚到钱,吃住都在这里,花的都是姐夫的钱。」
「瞎说什么,我们可是一家人。」
「对对,一家人。」
「至于姐夫的工作……」宣怀风停了停,脸上带有一丝不确定的神色,隔了一会,才说,「我不是不愿意帮姐夫说好话,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我刚刚才当副官,现在只是看书学习,实事一点都没有做。一来,我不知道到底姐夫为了什么事被停职,不好插嘴;二来……这是帮一个处长说请,我恐怕没这个分量。」
看见年亮富面如死灰的脸,又加了一句,「不过,不管有没有用,我勉力而为。尽量请白雪……白总长处理这事的时候,考虑一下姐夫这些年给政府办事的苦劳。」
年亮富当官当上瘾的人,在官场里用足了十二分心思,又有数不尽的花天酒地的经验,总长宅子里的事,他比老婆看得明白多了,怎样也猜出一两分。
一看宣怀风的态度,并不是要挟怨报复,而且颇想帮助自己,顿时大喜,连声道,「多谢!多谢!不说什么分量不分量的话,只要你肯在白总长面前开一下金口,我就绝路逢生了。拜托,万万拜托。」
双手拱着拜了几下,觉得还不够,又站起身来,朝着宣怀风鞠了个躬,「过去的事情,都是我对不住你。我这刻薄的脾气一定要改。」
宣怀风赶紧站起来去拦。
年亮富却一不做二不休,转而朝宣代云又鞠一躬,半做戏半认真地说,「太太,我也给你道个歉。你大人有大量,以后少挑剔我两句,行不行?」
逗得宣代云咯咯地笑起来,「行!你知道错了,我还挑剔你干什么?」
厅中气氛,至此亲切友好到了极点。
张妈做好一桌子菜,叫小丫头过来请他们,三人都过去饭厅,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吃个酣畅淋漓。
宣怀风好一阵没有尝张妈的手艺了,胃口出奇的好,也多盛了一碗饭,欢喜得张妈连声念佛,说「白总长真是贵人,小少爷遇上他,整个的变了样,脸蛋也红了,饭量也大了。」
吃过饭,宣代云就拉上他们陪自己挑看戏的衣服鞋子。
她本来就爱美,衣裳很多,但肚子已经微凸,旗袍都不能穿,洋装又嫌累赘,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比着肩膀,要宣怀风和年亮富帮眼。
两个男人也没别的事忙,尤其是宣怀风,很久不见姐姐,特别想逗她高兴,乐得奉陪,坐在一旁不断说这个漂亮,那个飘逸。
年亮富见宣代云还想取高跟鞋,赶紧过去拱手弯腰,「姑奶奶,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骨,穿这玩意摔一跤可怎么办?」
「难道要我穿那些女学生穿的布鞋出门?多土气。」
「布鞋也有漂亮的,绸缎面的还不够好看吗?拜托,拜托,等你生了,爱穿什么随你。」
张妈难得和年亮富同一阵线,紧张地说,「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次一定要听姑爷的。」
宣怀风也加入进来。
宣代云只好挑了一双漂亮的布鞋。
等衣服鞋子挑好,天色已经微暗了。
「怀风,走,一道看戏去。」宣代云也不管宣怀风如何说,拉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出门。
年亮富就在后面笑眯眯地跟着。
到了年宅大门,送宣怀风过来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口等着了,四个大兵威风凛凛地,木桩似的栋着。
「啧啧,真气派,怀风,你看人家白总长对你真不错。」
宣怀风提起这个就一肚子气,微微皱着眉说,「我就不爱这种,出个门,弄得像土匪头子出巡似的,所到之处鸡犬不宁。和他说不要,他一点也不听,硬要指派几个护兵跟着。」
「白总长是怕你出事嘛,如今世道乱,多几个人保护有什么不好?」既然有海关总长的轿车,年家的车就不必开了,宣代云他们三人都上了轿车,关上门,宣代云还津津有味地看那些护兵左右两边靠上来,一手熟练地攀紧车门,护法天王似的矗立在车身外边。
「你不爱这个,我倒挺喜欢。」宣代云对弟弟说,「你说,这个模样,像不像爸爸当年在的时候?出门也是一大群带枪的大兵跟着,谁看了不是又敬又畏?现在就是换了个军服的样式。」
眼中流露出对往事的唏嘘。
宣怀风倒不好说什么了,柔声哄她,「姐姐喜欢,以后我每次回来,都让他们跟着好了。等一下看完戏,再叫司机开车载你到热闹地方逛逛。」
到了天音园,果然万头攒动,整个戏园子都满座了。
年亮富弄到的包厢位置很好,就正对着戏台子,看得清清楚楚,少不了又得到宣代云几句表扬。
聊了几句,戏就上了。
宣代云果然很迷白云飞,开始还和他们闲聊几句,白云飞一上场,她就认认真真看戏去了。
宣怀风本来不怎么看戏,见姐姐听得如痴如醉,老老实实在一旁陪着,白云飞确实唱得很好,扮相也极美,渐渐的,连宣怀风也不禁悠然微笑,轻轻拍着大腿应和起唱腔来。
一曲戏终,全场掌声轰然。
宣代云更激动得站起来大拍两掌,忽然「唉呦」了一声,回头和年亮富说,「我真糊涂,应该送个花篮的,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下次再有他的戏,你可要记得提醒我。」
三人过足了戏瘾,一边聊着刚才的好曲好词,一边出了天音园。
正在散场,到处都是人,门口还停着几辆轿车,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四个护兵唯恐他们出事,抢过来把他们围在中间,一边用手拦开旁人,给他们让道。
宣代云走到轿车旁,头一抬,忽然惊喜地叫起来,「呀!那不是白云飞吗?」把手一指。
宣怀风越过人群看过去,视线落在白云飞身边的人身上,顿时浑身一僵。
林奇骏正拉开一只手为白云飞开车门,他很熟似的和白云飞有说有笑,半低着头,眼睛还直瞅着白云飞的脸。
把白云飞请上车,林奇骏也打算一同上去,转过身子一举头,猛然瞧见宣怀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