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芸感激地深深凝望了他一眼。
两人再聊了几句学校的闲话,因为戴芸也要给学生上课的,虽然不舍,也只好站起来告辞。
宣怀风亲自把她送到公馆门外。
戴芸临走前,又说,「宣副官,我有一个心愿。」
宣怀风问,「什么心愿?」
「您日后要是闲了,可以抽空到鄙校看看吗?」戴芸说,「您这样又有品格,又有才能的人,足以做学生们的榜样,我很盼望您可以见见他们。」
宣怀风欣然道,「好。以后有了空,我去打扰你们一番了。」
戴芸喜道,「随时欢迎。」
两人高高兴兴地道别。
宣怀风送走了戴芸,头一转,看见公馆门前停着一辆轿车,前面插着小小的政府旗,神气非常,车旁还有穿着警服的人看守着,不禁问身边一个听差,「谁来了?」
听差说,「那是白总理的车,刚刚到的。大概听说了总长晚上带着伤喝酒,过来探望总长的吧。」
宣怀风心想,白总理知道堂弟这么胡闹,不知道会不会骂白雪岚一顿。
若论整个首都,敢教训白雪岚的,恐怕就只有总理了。
这也不错。
白雪岚这家伙,也该挨挨骂才好。
不然总是无法无天,任意妄为。
他觉得,白雪岚遇上克星是挺有趣的事,返回公馆里,两脚不由自主往白雪岚卧房那方向走。
到了地方,抬头一看。
果然,所有听差都被赶了出来,卧房门口站着四个背着长枪的大汉,身上的制服和海关的护兵有些不同,大概是总理的专门护兵了。
宣怀风悄悄走到窗下,听见里面一个人气恼地数落着白雪岚,「你看看你这样子!受了枪伤的人,还逞能!喝到大醉!」
「像个总长的样子吗?!简直就是三岁小孩子!」
「我真后悔!把你叫到首都来,早知道你这么胡闹,还不如留在山东,让伯伯们看管你!那你就舒坦了!」
「你也是留学回来的,有脑子的人,好歹让我消停一下行不行!今天捅个篓子,明天得罪一群痞子,现在更够呛,被人设埋伏,喂枪子。雪岚,你少生点事就浑身不自在是不是?」
宣怀风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把白雪岚骂得这么痛快淋漓的。
可见,白雪岚也不是天底下最大的霸王。
终有治住他的人。
一句句痛骂从窗户的红栅格里透出来,好像一出独角戏,白雪岚不知道是伤重没力气反驳,还是被骂老实了,反正一声不吭。
宣怀风看不见里面情形,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如何了。
脑中度量着,总觉得病恹恹躺在床上软弱无力的形象,实在不适合白雪岚。
正琢磨着。
忽然听见白雪岚的声音在房里响起来,居然还是一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语调,慢悠悠拖着说,「好了,何必气成这样?我现在是海关总长,怎么说也是为国效命,如果死了,就是为国捐躯。你当总理的,有我这样的堂弟和下属,不是挺光鲜吗?」
「光鲜?」白总理气得更甚,嗓子又提高了,「你死了,我怎么和你家里交代?你倒说得轻巧!年纪轻轻的,也不好好爱惜自己!我问你,你挂着手上的枪伤,半夜三更喝得大醉,算什么为国捐躯?我给你一个耳光子!」
两人后面一轮对话,都是差不多的调调。
白总理气愤地痛骂,白雪岚偶尔搭一两句,一会激激他,一会又哄哄他。
宣怀风暗暗诧异。
原来白雪岚这种手段,倒不是只用在自己身上,连总理他也是这么肆无忌惮糊弄的。
只是看来白总理很宠这个堂弟,竟也吃白雪岚这一套,慢慢的,气消下来,说话声音也没那么高昂了。
两人平心静气说话时,声调不再拔高,外面就听得隐隐约约。
不知白总理问了一句什么,接着就传出白雪岚一声冷笑,「这还用得着查?当然是那些弄鸦片的干的。小王八崽子,敢放我白雪岚黑枪,都活够了!等我伤好了,看我怎么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白总理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答话,又不高兴了,「你还嫌闹腾得动静不够大是不是?刚刚才叫你不要惹事,原来你压根没听进去。」
又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通。
白雪岚这下不嬉笑了,沉着声,「我该怎么着?总不成挨了人家一枪,以后就当起缩头乌龟,那我也不用见人了。」
宣怀风隔窗听着那话音,就算看不见,脑子里也浮起白雪岚此刻表情,一定是冷峻之色尽显。
那模样是十分吓人的。
白总、理在里头问,「我问你,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当然是面子!」
「胡扯!」
「扯你娘的!」白雪岚忽地爆了粗,门外的人都听见了,个个脸上变色。
只听见白雪岚在里头吼起来,「这是我一个人的面子吗?这是全中国人的面子!你没瞧见外面大街上那些混账,吃鸦、片吃得两眼发绿,路都走不稳。没出息!我恨不得通通抓起来,一个一个捏死!洋人说我们是东亚病夫,报纸说他们胡扯,我说,人家没说错!我们满大街都是东亚病夫!畜生有病还知道治呢,人病了就不用治?治顽疾用猛药,治乱世用重典,我就不信干不光这群狗、娘、养的鸦、片贩子!」
白总、理气得不轻,颤着声音问,「你这是和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