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才复见是他,也非常惊诧,像忽然见了天上救苦救难菩萨出现一眼,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宣怀风赶紧过来,把护兵斥退,又弯腰把地上的女孩子扶起来,朝着谢才复道,「惭愧,这些人很粗鲁的。脚腕疼不疼,伤到了没有?这是令爱吗?
谢才复低头看了看孩子的脚踝,有些安心地道,「不碍事的。」
拖着小女孩的手,说,「这是我女儿,今年七岁,叫蓉儿。她现在跟着我过日子了。」
宣怀风打量那小女孩一眼,大概是刚刚哭过,眼睛水汪汪的,腮帮上挂着两滴泪珠,肩膀瘦瘦,脸上一片营养不足的青黄色,衣裳也简单得很,看起来楚楚可怜。
梳着一条半长不短的麻花辫,头戴着一朵布扎的白花。
他瞧见白花,心里微微一沉,「嫂夫人……」
谢才复眼圈猛地一红,说,「好不容易问几位同乡借了点钱,原打算让她到城里来看病的,我本想着,一家团圆,好歹她心里也舒服点。没想到,才到了一天,她身子就撑不住了。撒手倒是很痛快,只可怜剩下这个苦命的小东西。」
谢蓉儿听父亲提起死去的母亲,叫了一声「妈妈」,也呜呜咽咽揉着眼睛哭起来。
谢才复便一边哽咽,一边轻柔地抚着她的小脑袋,哄着道,「别哭了,孩子,你这样哭,她在天上不心疼吗?」
宣怀风是父母双亡的人,见了此情此景,内脏被人割了几刀似的。
一时说不出劝解的话,在旁边陪着伤心。
也流了几滴泪。
护兵们被他斥退,都呆在后面,现在见他难过得厉害,唯恐他哭出事情来,护兵头走过来,叹了一口气道,「宣副官,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有什么事,上车再说,行吗?汽车也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停在路上。」
宣怀风看看周围,果然已经聚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便道,「谢先生,你还是住在同仁会馆吗?不如随我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谢才复道了谢,领着谢蓉儿一边上轿车,一边说,「现在不住同仁会馆了,我现在要带着她,费用自然又添了不少,只得想法子节省,另赁了一个便宜点的小屋子。」
宣怀风问明了地方,吩咐司机开车,手伸进口袋里,把两百块钱掏出来,腆然道,「我现在身上只带了这些,过几天等我得空,再给你送点过去。」
谢才复看他出手就是两百,倒吸了一口气,忙道,「你也总要使钱的,都给我,这怎么成?」
宣怀风再三要他收下,「就当给小蓉儿买点吃的吧。」
谢才复确实正为着金钱烦恼,推辞了一番,才羞愧道,「你一番好意,我恭敬不如从命。但是,一百就已经够使很久了,万万不敢全要。等我经济有好转了,一定立即还你。」
从宣怀风手里拿了一张一百块。
剩下的一百,死活也不肯要。
他把一百块珍而重之地放进袋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宣怀风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现在是贵人了,在哪里高就?」
宣怀风道,「只是生计所迫,谋了个副官的职位罢了。」
谢才复见他不太爱谈这个,便识趣地不再问。
慢慢的,汽车越走越颠簸,显然他家房子在很僻静的穷地方,路也不好,两个大人在车里,能谈的尽都是些伤心事,都不欲再伤感,因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小蓉儿身上。
小蓉儿第一次坐汽车,开始时难免畏畏缩缩。
稍坐了一会,便活泼好奇起来,坐在窗边只盯着外面倒退的街道行人猛看,问她父亲,「怎么外面的人都在往后走?」
童言稚嫩,倒引得两人一笑。
把谢才复父女送到地方,宣怀风在破烂陈旧的小房子里看了一圈,和谢才复再聊两句,就起身告辞了。
上了车,司机又问要去哪。
宣怀风说,「找个有湖水的地方,我想一个人静静。」
司机便把汽车开进龙湖公园里,停在龙湖边上。
宣怀风下了车,在龙湖边的草地上找了一块凉石坐下,叫护兵们在稍远点的树下等着,自己边看湖水涟漪,边想心事。
想起谢才复对蓉儿爱抚抚摸的模样,竟有些嫉妒,觉得天下间最苦的事,莫过于父母离逝。
只有父母,才最能全心全意爱护照顾儿女。
如今,他是一个也不剩了。
就算有个姐姐,也难免有姐夫,很快更会有孩子。
如今,奇骏既靠不住,世上又有谁真的在意自己?
脑子里忽地一闪,掠过白雪岚英俊中带着邪气的脸,不觉暗暗咬牙,这样霸道无礼、阴晴难测的人,难道反而比奇骏那样温柔体贴的人更可靠吗?
宣怀风一边痛父母之亡,一边伤初恋之逝,趁着身前无人,狠狠落了一阵眼泪。
伤心了好半日,猛地想起白雪岚的病来,看看天色,也该回去了。
他便把脸上泪珠儿都拭了,慢慢站起来,踱回汽车旁,和司机说,「回公馆。」
汽车开回白公馆。
宣怀风下车进了大门,究竟挂心白雪岚的病,直直就朝白雪岚房里走。
到了外面,正要举手去推门,忽然听见房里面传出一把悦耳清脆的声音,唱道,「这憔悴非关爱月眠迟倦,可为惜花,朝起庭院……」
盈盈呜呜,煞是娇羞。
唱罢了,那女子在里面问,「白总长,我这折《寻梦》唱得可好?」
她一说话,宣怀风就觉得有点熟。
想了想才记起来,这是上次见过的名角,玉柳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