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接着说,「先说做人。若有点出息,就应该有志向,有胸怀,创一番事业。若没有出息,那就是庸庸碌碌混日子,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过是混吃等死的角色。如果换做爱情比喻,前一种,因为有伟大的胸怀,姑且叫它做高尚的爱情,后一种,因为太平庸了,姑且叫平庸低俗的爱情。在你心里,向往的就是心灵层面的高尚的爱情,是不是?」
宣怀风沉吟片刻,只能又点了点头。
「但是,不管是高尚的人生,还是平庸的人生,只要是人,总有个吃饭穿衣的本能要求。就算历史上的伟人,也必定先要解决吃饭穿衣的需要,才能当他的伟人。而且,就算他已经当了伟人,我想他也少不了吃饭穿衣这种俗事,是不是?有些事,俗是俗了点,却是必不可少,而且必须有了它,人生才有了基础,才能朝高尚的地方走。」
宣怀风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微变了,对白雪岚摆了摆手,道,「你也请停吧,我知道接下去,你要说什么了。爱情可以比作人生,这我赞同,但那种事比作穿衣吃饭,却是一种狡辩。人不穿衣吃饭就会饿死冷死,这是基本的生存条件,可爱情要是不天天在被窝里翻滚,难道就要枯萎吗?既这么说,青楼里的姑娘们岂不是最有资格讲爱情的人?而相爱的,两地分居的夫妻,倒索性离婚好了。」
白雪岚很有风度地听他说完这番话,一个字也没有反驳,淡淡说,「你叫停是对的,这个问题,像你我这样对坐口辩,若能讨论出个结果,那才叫奇怪了。」
看着宣怀风,施施然挑眉而笑。
英俊的脸庞,既有着微妙的魅力,又似乎邪气危险得很。
宣怀风被他宛如注入了魔力的黑眸盯着,手腕微微一颤,刚夹了的一片酱黄瓜便从筷尖滑了下来。
白雪岚筷子也恰好伸到碟边,在下面稳稳接了,发出低沉的笑声,「沾香斋师傅最得意的手艺,可别浪费了。」
手臂横过桌子上空,夹着那片香脆脆的瓜片,轻轻在宣怀风淡红色的双唇上一触,柔声道,「张嘴。」
宣怀风精致的脸刷地白了一白,下一秒,又刷地一下,全转了不知所措地潮红。
他把筷子一放,站起来就往后退了两步,举起手,猛地擦上面残留的淡咸味。
好像那酱黄瓜上面沾了无药可解的毒液一般。
宣怀风擦了两三下,大概觉得自己的动作太示弱,恨恨把手放下,站直着低头去看白雪岚。
白雪岚也正抬着头,盯着他看,大模大样的,一点心虚的意思也没有。
宣怀风觉得那种目光,就像一只狮子看着一只自己利爪下的羚羊,很笃定,很从容,只是因为它吃定这只羚羊了,故此,笃定从容之中,又有一种君王般的高傲。
宣怀风有过几次前车之鉴,知道再和这目光倔强对视,绝不是什么聪明法子,只能挑起白雪岚的狂性,下面必然要吃一次大亏。
他装作口渴,避开让人浑身发热的视线,走到木柜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几口喝空了杯子,用如常的口气说,「晚饭吃过了,你好好休息,我回房去了。」
白雪岚半晌没做声。
不过也没有反对。
宣怀风便当他默许,朝着门外走,到了门边,猛然心里动了一下,想起昨晚自己一走,白雪岚就不知怎么胡闹,发了一场高烧。
这种事必须先预防一下。
他只好停下脚,回头打量白雪岚。
偏偏白雪岚的情绪,不希望被人瞧穿时,是谁也瞧不穿的,脸上淡淡的一丝波澜也没有,像三月湖面刚下过一场细雨,起了浓浓一重雾,把所有的都严严实实遮了。
宣怀风打量半天,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生气呢,还是感伤?
或者不在乎?
或者只是摆出个高深莫测的模样,故意试探自己?
心里拿不准,宣怀风便觉得十分无奈,叹了一口气,放软了话,「我今天实在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吗?」
白雪岚这才开口,「我有不许你走吗?说些这么委曲求全的话,给谁听呢?」
冷冷一笑,唇角勾起的弧线,简直就像脸上硬生生撕开了一道伤口。
宣怀风听他这种找茬的语气,思忖了片刻,然后一跺脚。
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雪岚见他出去,仍旧保持原来的模样,坐在椅上不动。
片刻,不见宣怀风转回来的身影。
白雪岚英俊刚毅的脸上,受伤的愤怒一丝丝浮上来。
那些愤怒是没有极限的,像山崩地裂时,大洋的水倒灌回江河一样,远远超过江河可以承受的容量,因此漫过了一切的边缘,不管是良田还是人畜,一律遮天蔽日的淹没。
每淹没一分,那张平日里挂着悦目微笑的五官深刻的脸,便令人毛骨悚然地越狰狞一分。
白雪岚坐在椅上,气得浑身打颤,上下细密洁白的门牙紧咬着,磨得吱吱作响。
怀风。
宣怀风。
宣!怀!风!
这三个字,像三根针,扎在他眼睛里,耳朵里,心口上。
白雪岚浑身充满了一种疯狂的冲动,怂恿着他从这屋里站起来,奔出去。
这种冲动怂恿得他每一个骨头都发疼。
可他,却又不敢离开自己的座椅。
因为一站起来,自己说不定就去干下什么血腥而残暴的事了。
虽然此刻干起来必定十分痛快,但后果也势必是自己不愿看到的。
一口气在胸膛里堵着,他直感到胸口一阵绞痛,就像心脏病发作的病人一样,这种创伤无药可治,他只能忍着,死抓着椅子的扶手,五指在上面划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他挣扎了半天,才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像垂死的鱼一样绝望地喘着。
这种本能的方法,似乎帮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