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树底下,看着白雪岚朝月牙门那头一步步踱去,步伐很慢很稳,带着决断的味儿,仿佛一辈子也不会回头。
忽然间,宣怀风想起白雪岚曾经唱过的那《西施》。
只觉得光阴似箭,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
宣怀风懵懵的,独立树下,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少时候。
渐渐四周都黑下来,门下廊下电灯全亮了,远远近近,照着亭台楼阁影影绰绰,他倒像个无主的孤魂。
终于,他挪动了站得发酸的双腿,慢慢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正朝白雪岚的房间那方向去,不禁站住脚。
惆怅了一会,便换个方向,往自己房间去。
可到了隔墙下,脚步又停了。
他的心乱极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他不该再想白雪岚,偏偏发了疯似的就是忍不住要想。
他总弄不懂白雪岚,明明很好的一天,为什么就闹得不欢而散。
他觉得和白雪岚相处,需要很多勇气和毅力,白雪岚就像一个奇怪的黑石洞,你伸手进去,有时候摸到宝石、珍珠,或者热腾腾的好饭菜,但有时候伸手进去,那黑石洞会忽然无缘无故的翻脸,变成个老虎钳子夹住你的手,让你挣也挣不开。
可今天,他甩了这黑石洞一耳光。
宣怀风忽然的满心不是滋味。
打人的手有点发麻,仿佛曾经被针扎过一样,里里外外的不自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好。
他不待见白云飞,他背弃了奇骏,他还打了白雪岚,一个中了枪伤的人。
天下的恶事,自己都做遍了。
宣怀风是只要发现错了就敢于承担的,一瞬间,他就涌起去向白雪岚道歉的冲动。
他又换了方向,大步往白雪岚的方向走。
只是走到一半,他又猛地刹住脚步,他知道白雪岚想要的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变成送上门的一块肉。
一块肉,毫无价值,也没有廉耻。
电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宣怀风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扯得变形了,痛苦无比。
他是肉欲的动物吗?
他曾经是那么深爱奇骏的,但现在却疏远了奇骏。
他很想否认这一切和白雪岚那些疯狂淫靡的夜晚没有干系,但他做不到。
那么,是说看起来高贵无比的爱情,会轻易被肉体上的满足打倒吗?
他从不知自己是这样堕落贪婪的生物。
宣怀风像被击溃了,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
「谁站在那儿呢?」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宣怀风赶紧擦了眼角,把所有愁苦都隐藏起来,转过身沙哑地说,「是我,怎么了?」
「哎哟,是宣副官您啊?」正走过来打算查探的听差立即换了笑脸,呵了呵腰,「入夜了,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呢?我见墙壁下头一个影子立着不动,以为是什么别的人……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怪我,这些天总长再三吩咐,公馆内外安全都要加强。」
宣怀风没听他说,因为看见他是从那一头走过来的,试探着问,「你是从总长那边过来的?他正忙什么?」
听差回答,「总长正闲着,叫我给白老板打个电话,就是唱戏的那个白云飞,叫他过来一趟。」
宣怀风原以为白雪岚还在生闷气,一听却大出意外,忙问,「叫他过来干什么?」
听差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低声道,「您说,这种时候叫他来,能干什么呢?不就是给总长解闷嘛。」
宣怀风脸色微变,但这里电灯照不清楚正面,听差也没看出来,只听他沉默了一会,说,「既然是总长的吩咐,你快去打电话吧。我今天累了,要早点休息,别和总长说在这里撞上了我。」
至此,道歉之类的念头通通打消。
宣怀风回到自己房间,把房门关起来,在里面上了锁,坐在书桌旁闷闷不乐。
今天果然有总署送来的文件,一大叠整齐地放在桌面。
他拿起一支钢笔,吸了墨水,一份一份翻开慢慢批阅。
以为会慢慢静下心,驱赶了那份焦虑,但勉强批了二十来份,既越批越烦,一个字也看不入眼。
他担心自己情绪糟糕,在文件上批错了字反不好了,只好放了笔,仍将文件分成已批未批,案头左右各放一叠。
一时又觉得房里空气压抑,站起来重新把房门打开。
岂料,站在门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更想往外走,他一咬牙,索性走到九曲桥那头,站在水边,一个人瞅着水影发呆。
刚好,两个护兵巡逻经过,走近了看到是他,都立正敬礼,叫一声,「宣副官。」
宣怀风嗯了一下,问他们,「今晚总长有客人拜访?」
一个护兵说,「是有客人,不过不是他拜访,是总长特意请过来的,就是常来的那个唱戏的。」
宣怀风问,「他和总长都在书房吗?」
护兵说,「不是的,都在总长房里呢,还要了不少酒菜。总长还要听差的把门口等人的黄包车打发回去,传话说客人今晚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