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杀气腾腾地从大车上跳下来,首先把街面外这一段给围了。
听见大喝一声,「别乱动!都老实点!海关办公务!」
洋行里的人看着在新鲜的太阳底下闪烁乌黑光泽的枪口,个个像受了惊吓的鹌鹑似的呆站着,擦招牌的伙计几乎从梯子上栽下来,忙双手抱着旁边的柱子站稳了,不敢上,也不敢下。
外面闲人围了一堆,探着头外里看,被士兵端着枪拦着,都在交头接耳。
空气里充满了紧张的硝烟味。
后面的洋行经理听见了动静,赶紧领着两个职员小跑着出来,正巧一辆高级小汽车停在门外,司机正给小汽车拉门,孙副官踏着擦得闪亮的皮鞋,弯着腰走出来,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
经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套裁剪得当的灰色西装,看模样就知道很有些办事能力,见到这样阵仗,知道来者不善,稍停了停,才继续往前走,迎到门前,勉强笑道:「这一位,不知道是海关总署哪位长官?」
孙副官笑道:「敝姓孙,是海关总长的副官。你是?」
那经理忙道:「区区是大兴洋行平安分号的经理,姓刘。」
孙副官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经意地下巴朝里面一扬,一队士兵哗哗地闯到了大兴洋行里面,一半人留在前厅搜查,另一半人直冲后面,用枪把职员们赶到角落,便开始翻箱倒柜。
刘经理脸色大惊,刚要开口,孙副官却又一笑,打着招呼要他和自己一起进洋行,边走边笑道:「刘经理,你不要慌张,兄弟不是过来为难人的,不过是例行手续。最近有人举报大兴洋行私藏违禁品,总长收了举报信,不好不办事,只能叫我们过来查看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手下人做事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乱翻乱抄,洋行里外鸡飞狗跳。
又听见孙副官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们总长,和你们少东家还有同窗之谊。这些违法的事,相信林少爷是绝不会做的。」
刘经理连忙点头,说:「那是,那是。那……」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要认真查一查,也好洗清林少爷的嫌疑。我一向知道,你们做洋行的,最讲究的就是信誉。」
刘经理斜眼看着搜查的人,连他的办公室也闯了进去,正乱拉抽屉。
忽然一个似乎是士兵头目的人走出来问:「里面有一个保险柜,钥匙谁拿着?打开来看!」
孙副官把眼睛往刘经理身上一瞅。
刘经理心里一紧,那地方放着洋行帐本和来往票据,都是要紧的东西。这年头,哪一家洋行事事都按规矩办,总有不那么规矩的地方,如果打开来细查,必定招惹麻烦。
恨只恨没想到海关衙门这么狠,一下子抄上门了。
平日打点好的警察厅怎么没收到消息?
也不提醒一下?
刘经理说:「这里面的钥匙,向来是少东家拿着的。我这就打个电话,请他过来。」
孙副官却把手一拦,说:「林少爷人不在,可我们又不能不执行公务,对不住,只能砸了。」
朝手下使个眼色。
几个士兵顿时跑进去,拿着枪托子,乒乒乓乓砸起来。
刘经理心脏怦怦直跳,又气又怕,抗议说:「孙副官,没你们这样做事的。我们洋行一向守规矩,只因为有人存了恶意,写一封信,你就大砸场子。我们要向总理抗议!」
正说到这,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闹腾,有人喝道:「让开!让开!这里出了什么事?都挤着干什么?」
孙副官回头,发现居然是七八个警察,正和守在外面的士兵恶狠狠对峙。
他今天的任务是对付林奇骏,没打算和警察厅翻脸,手一抬,叫他的手下把那几个警察放进来。
那七八个警察走进来,看见众人正在抄大兴洋行,也一脸诧异,刚巧里头有一个警察是去过海关总署办事的,认识孙副官,皱着眉问:「这不是孙副官吗?你这……办的公务?」
孙副官说:「是公务。」
警察说:「抄检洋行,这似乎不是海关总署能办的公务。兄弟管着这一带治安,不能不过问一下。」
孙副官说:「这次的事,是总理特批的,交我们海关来办。」
警察说:「对不住,不是不信你。兄弟要看一看你的批准公文。」
孙副官一笑,从腋下把那公文包取出来,打开来,取出一张盖了红印的文件。
总长昨天一早等宣副官离开就起了床,下达了查抄大兴洋行的命令,按照总长的意思,最好昨天就抄他个措手不及。
不过大兴洋行根基深厚,为着不出纰漏,被人抓住把柄,他们还是谨慎了一下,先办好了齐全的公家手续,为着这张国务院特批的公文,又要兜圈子瞒住警察厅,整整跑了一天,到昨晚才好不容易办好。
现在政府里处处官僚作风,官儿一大堆,做起事来推三推四,一天能把这个办下来,说出去已经是让人瞠目的速度。
刘经理看他果然拿出一份公文来,大感不妙,在一旁说:「李长官,我们一向奉公守法,实在冤枉。」
只拿求救的眼神看那姓李的警察。
这些警察是常常收大兴洋行大笔的好处费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自然不能不帮忙,接过孙副官拿过的文件,仔细看了上面几行字,说得很含糊,只是让海关总署负责查验举报信上写的违法商家。
但红彤彤的国务院总理办公室的大印,是绝没有错的。
既然牵涉到总理那一头,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忙是绝不敢帮了。
李警官把文件还给孙副官,摸摸鼻子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管闲事了。」
回身对同来的几个同僚一挥手。
孙副官挑起眼一看,对面的小队长朝他悄悄打个手势,又往库房方向一指。
示意栽赃大兴洋行的东西已经放在了该放的地方。